摄影/沈翀一
一个调色盘,里面挤了些肉色的油彩。几支画笔、几管颜料、一副镊子、一瓶头油、一把梳子、一大袋的棉花和浸有福尔马林的纱布。这些,就是王璠的化妆工具。防腐、更衣、化妆——随着一部电影的走红,25岁的王璠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恰当、正式而神圣的称号:“入殓师”。
每天至少经手20具遗体
3月27日下午3时,宝兴殡仪馆。
又有一辆接尸车倒上停尸房的斜坡。掀起后盖厢,两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青年将一具裹着黄色尸袋的尸体抬下了车,放在了不锈钢制的运尸平板车上。拉开袋子,露出一张苍老的脸。他们把车子推到防腐区,为她拍照,核对身份。
然后,尸体“转手”给下一道工作人员:防腐入殓师。两根连着防腐药水的管子插入遗体体内,盖上纱布的面部也需用针筒注射。完成之后,遗体推入停放区,在冷冻的环境下保存。
接下来的两天中,入殓师还将为这位逝者更衣、入棺、装饰以及大殓之前的化妆整形。作为女生,王璠担任过除接尸以外的所有工作。
宝兴殡仪馆副主任李军介绍说,全上海每年要收殓10万具遗体,其中宝兴殡仪馆要接收2.2万,平均下来,每天要处理六七十具遗体,而王璠每天便要接手20几具。“和电影里不同,我们的业务量太大,所以必须分工明确流水操作,而不像《入殓师》男主角那样一个人负责全步骤。”李军对记者说。
你的容颜我的手
“这具遗体是正常死亡的,所以面容很干净。”说着,王璠先用蘸有福尔马林的纱布对脸进行了基本清洁。接着,她用镊子夹了一团棉花,将逝者眼内的脏污擦去,又以同样的方式擦拭鼻、口,进行填塞。然后,她用画笔蘸取一些肉色的油彩,利索地刷在脸上,把一些斑点遮盖,再打上腮红,描上口红。一张原本毫无血色的脸一下子有生气了。她又抚了抚脸部皮肤松弛的纹路,让遗容看起来更自然。最后,用梳子蘸上些头油,将凌乱的白发梳理平整。戴上帽子,那张脸仿佛睡着了一般。“因为逝者是老人,而且没有什么损伤,所以步骤比较简单。”而左边有一间隔间,里面都是些需要特殊处理的遗体:遭遇交通事故头部遭到碾压的、溺水死亡腐烂一个多星期的、葬身火海浑身烧焦的……对于入殓师而言不仅是技艺上的考验,更是心理承受极限的一次次挑战。
倘若是年轻人,尤其是女孩子,会根据遗属的要求为她穿婚纱或是旗袍,烫头发做造型,画个漂亮的妆。“曾经有个女孩的哥哥要我给她画个王菲的晒伤妆。”
偶尔有些家属会刁难入殓师,认为化的妆不像逝者生时,“上次有个自称是化妆师的对我指指点点,我向她解释,这个化妆和那个化妆是不一样的,怎么讲她都听不进,我也不能和她争辩,想想她的心情已经很难受了。”王璠说。
尽管存在类似责怪,但也有不少人对入殓师表示了感激之情。“有一次,我为一个106岁的老人化妆,她的子女也已经有70多了。化好之后,他们非常满意,一定要在反馈表上写我的名字,还写了许多感谢的话。”想到这些,王璠不由笑了起来。
“宝宝已经睡着了”
每天,王璠都在与人告别。每天,她也在与自己的工作“告别”。王璠说必须让自己成为一个“健忘”的人。不论一天接触到多少遗体,抚摸过怎样的遗体,对自己造成了怎样的心理冲击,只要一下班,她就不会再去记挂。即使在家看恐怖片时,也不去想自己的工作。
说归说,但总有一些场景让她铭心。那些英年早逝,甚至才降生不久的孩子生生夭折,总是会让她惋惜落泪。“那些短短小小的孩子,甚至都还没满月的婴儿,我在帮他们化妆的时候就想,哎呀,这小孩子多可爱呀,怎么就这么走了呢?”这些孩子的年轻父母,总是会把他们生前的玩具衣物全部装进棺材,有的还会给孩子套上一对小天使的翅膀。王璠化好妆后,会在孩子的额头上点上个红点。一切完毕,悲痛欲绝的母亲想再抱一抱自己的心肝。“那时,我就安慰她说,你看,宝宝已经睡觉了,不要吵醒他了。母亲就会心里好受一些。”
白眼防不胜防
尽管现在时代变了,大家观念开放了,但王璠们冷不防还是会遭遇一些白眼。
那年刚毕业从天津来到上海,住在单位统一安排的职工宿舍里。宿舍就在普通的小区里,尽管他们从不对外人提及自己的工作,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一天,有一个居委大妈来到王璠的宿舍,问她们要暂住证登记。“她不敲门,直接站在窗外面吆喝,连门都不愿意踏进来。”
可也巧了,两三个月后,那个大妈又来了。这一次,她敲门了。“我们从猫眼里看到她,想,这回又出什么花头了?开了门,看她一脸尴尬,开了好几次口都欲言又止。原来是她最好的朋友的父亲过世了,来找我们帮帮忙。”说到这儿,王璠有点自豪,“这次她总算踏进门来了。”
王璠到现在工作4年,还没有开始谈恋爱。她和普通朋友交往时,为了顾及他人的感受,总是称自己“在民政系统上班”。“但要真成了男朋友,我一定会坦诚相告。要是他不能接受我的工作,就说明他不能接受完整的我,那他便成不了我的男友。”
告别老同事
前些日子,曾和王璠一起共事的一位老师傅去世了。那几天,整个组里的气氛都十分沉重。他们接手了老师傅的后事。大殓那天,他们提前在停尸间为老师傅举行了告别仪式。“我们就像别人开追悼会一样,绕着他的遗体走了一圈,每个人和他说了几句话,见他最后一面。”尽管王璠和她的同事们心里十分难过,但他们并没有大哭大闹,而是安静地送走了他。“中国人喜欢闹丧,其实我觉得这样并不好。但这是千年的传统,一时很难改变。”干这一行多年,让王璠和她的同事对死有了更为豁达的看法。“我很喜欢《挪威森林》里的一句话,死不是生的对立面,死是作为生的一部分存在的。”
王璠和她的领导李军都向记者呼吁,中国人需要“死亡教育”,来正视死亡,而不是避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