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那所有的爱情故事都会永远停留在幸福的那一刹。遗憾的是,生活总是以意料之外的方式在继续。你得到的幸福,有时一点也不会比遭受的痛苦更多。
五年了,除了每年春节的家族聚会,她和他相聚只有暑假,以及“五一”、“十一”的长假,其余的时间,她和多吉只能各自生活,她在珠海教书,多吉在泸沽湖守着家庭旅馆,但几乎每天通电话。在灰色的教学楼里,在散发着墨水气味的办公室,在堆积的作业本中,她会想象一下多吉,他的手指停留在她的头发上,有时触碰到她的脸……它们在她的思念中像乌云一样掠过,有一点温暖。“我觉得自己更象在走婚。” 她笑。
事实上,他们并没有按照汉族的规矩,领取结婚证。
在普遍走婚的落水,曾经也有两位汉族姑娘,与村里的摩梭小伙子结婚,却没有带来幸福,导致了当地摩梭人对与汉族通婚的反感。这种质疑,对于格则多吉而言,更加严重。多吉曾问她,你觉得,让你的家人接受我,和让我的族人接受你相比,哪个比较困难?那时,宾玛脱口而出,当然是我的家人不能接受你。
母亲知道女儿和多吉的感情,从来不赞成。最初是因为无法接受摩梭人走婚的习俗。现在则是因为多吉无法长伴宾玛左右,曾经因为两地分居,宾玛的父母离婚了,母亲了解其间的苦楚。几年间,宾玛一直试图说服母亲,把多吉讲述摩梭文化的电视节目,录下来给她看;打印多吉发表的文章,放在她的床头……其实母亲的担忧她也理解。2005年初接手了两个毕业班,每天上课、管理班级、跟晚自习,工作超过10个小时,但是每天晚上,下了自习都要自己一个人回家,她真正感到了从来没有的寂寞。
母女俩都是对的。宾玛从感情考虑,母亲从实际思量,于是只能相持,难以化解。
2002年为了能和多吉在一起,宾玛打算调到云南永宁乡的一所小学任教,瞒着母亲,递交了辞呈,却被老校长拒绝了。作为全市重点中学的骨干教师,她的离职不太容易。为了挽留她,校长甚至给她的母亲打了电话,说永宁乡教育设施不足会阻碍她事业发展。的确,在珠海人眼里,她这是在自毁前程。
战争的白热化从住院开始——因为此事,向来健康的母亲患上了急性哮喘。至今,哥哥仍然对宾玛心怀不满,且言辞激烈:即便多吉来到珠海,我也绝不会与他见面。
想到这些,宾玛总是感觉手足无措。
后来,她知道,自己的家人还不是最抵触的一方。
多吉第一次带宾玛回祖屋,参加春节的家族聚会,就让她记忆尤深:“三哥进来了,见我在屋里,很自然地和我寒暄了一阵。但只是一瞬间,他满脸的笑容忽然凝固,似乎彻底反应过来,严厉地问我:‘是谁带你来的?’我说是‘多吉’,他的脸马上拉了下来,转身就出去了。”
接下来,宾玛吃到了她一生之中最压抑的一顿饭。“整个家族100多人,只有我一个汉人。大家很安静,都不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多吉坐在我身边,一直吃饭,也没有说话。我坐立不安,这顿饭只吃了半个小时,却令我感觉有半天那么久。”
之后她知道了,格则家是当地的“望族”,末代土司总管阿少云之妻是多吉的祖母,现任扎美寺的活佛是其舅舅,格则家的当家阿咪历来精明能干,历任村长也多出自格则家,作为家族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族人对他的感情状况尤为敏感。也因此,注定了宾玛“被接受”的过程是渐进的,刚开始,阿咪对她很客气,不让她插手家务,那是一种划清界线的疏离;三哥在路上见到她,即便擦肩而过也形同陌路。她的一举一动,更在全民观察之下。稍有不当的行为,会通过阿咪族群的闲话网络,迅速快递到全村的各个家屋。接纳的第一步,是从小阿咪开始的,她是村里最通达的老人,第一个学会了看钟表,也学会了在电话中说“HELLO”。她对宾玛的衡量标准是,才喝了两杯苏马里酒,就醉了,可见是一个好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