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终于来了,刘维志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关上电脑,踱出办公室,坐车去了聊城市委。聊城市委书记郭兆信迎出门来,握住他的手,满眼的不舍与关切。“老刘啊,这么多年你受累了,聊城人民感谢你们啊!”这句话让刘维志鼻子发酸,一下觉得这辈子值了。
12:15,市委、市政府为刘、章设宴。
刘维志参加过无数次宴会,这一次特别刻骨铭心。这是聊城市委、市政府特地为他和章安卸任而设,由头虽然悲怆,各方却饱含真情。
宴席设在东昌宾馆,郭兆信握着他的手,再次重复上午在办公室里的话:“老刘啊,你们俩虽然退休了,但你们生活上有什么要求,一定要跟组织提出来,绝不能亏待你们这种做出重大贡献的功臣啊……”
刘维志紧紧握住郭兆信的手:“感谢组织的关心与爱护!我觉得很满意,真的很满意!”
这句话是发自他内心的。虽然没有普遍认为该得的上亿元股份,但从1998年到2000年,聊城市政府每年都对他进行了高额的奖励,金额达20万元;从2000年起实行年薪制,每年37万元;两人退休后,除在市发改委和市经贸委领取退休工资外,刘维志还在公司拿最高副总的年薪,达二十三四万元。对比自己的大哥,他已经很满意了。大哥解放前就参加革命,长期担任一家大型国企的一把手,退休后却只拿2000多元退休金。
也正是基于此,刘维志提出了自己离任前的唯一要求:自己长期担任公司董事长职务,总经理章安又是他的妻子,希望有关部门对他俩进行全面、深入的离任审计。“这是对国有资产、股东资产的责任,也是我们退休时应该做好的最重要的工作。”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唏嘘不已。
刘维志清楚,自己两口子退休之所以如此引人瞩目,除了企业20多年来第一次重大人事变动影响股价走势外,管理层和资本的博弈也是普遍关注的焦点,被收购企业高管的激励与补偿得到合理解决,将激发其他企业家的积极性,有利于国有企业的改革和发展。因此付出与收获成正比、拿着股份回家是众望所归的事情。但既然条件不允许,刘维志也不再强求,市里对他俩的安排,他觉得已经足够了。
上午10点,聊城市委还专门召开常委会,讨论刘维志和章安退休以及退休后的安排,最后决定刘维志在市发改委、章安在经贸委以公务员身份退休,分别享受正县级和副县级的待遇;同时东阿阿胶董事会分别聘请两人为名誉董事长和顾问,不受董事会任期的限制。他想,确实有很多在国企苦干了一辈子的人最后落得个悲凉的下场,自己的事情,证明国企领导人的“金色降落伞”是可以平安着地的。这也算自己离任前的最后一点贡献吧。
14:00,东阿阿胶第五届董事会第五次会议召开。
下午两点,刘维志走进会议室,参加第五届董事会第五次会议。这是东阿阿胶有史以来气氛最沉闷的一次会议,谁都知道会议的主题和结果,但结果真的出来,所有人还是难掩内心的复杂情绪。
董事会通过了刘维志和章安辞去公司董事长、董事的提议,董事长由华润集团副总裁蒋伟接任,总经理由秦玉峰接任。秦玉峰17岁进厂,跟着刘维志搞技术革新,与他感情深厚,算是他的嫡传弟子,也是华润、东阿阿胶、政府和刘、章四方都满意的接班人。
刘维志神色平静,做了简短发言:“我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将东阿阿胶做大做强,希望东阿阿胶按既定的战略发展,在新一届领导班子的努力下,在大股东华润集团的支持下,会发展得更好……”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想,东阿阿胶在他手里,虽然发展稳健,但速度却不快。东阿阿胶有很多次爆发性增长的机会,刘维志都一一放弃了。他想,几十年来,自己过于谨慎了,谨慎有余,魄力不足,不太愿意冒风险。这在自己那个时代可能是稳健发展的独门绝技,在现在却可能是致命弱点。秦玉峰是自己的心腹爱将,也是技术出身,是个悟性很好、做事干练、具有亲和力、经验丰富的帅才,把东阿阿胶交到他手里,自己非常放心。
会议结束刘维志回到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公司将继续为他保留,门外的牌子将更换为“名誉董事长”。章安作为公司顾问,本来市政府也特意准许保留原来的办公室和汽车,但章安主动提出不保留汽车,把自已原来的办公室让给新帅秦玉峰,“我跟刘总共用一间就行了。”虽然两人将共用一间办公室,各自的担子却并不轻,近期在北京召开的阿胶产业发展研讨会,秦玉峰请刘维志去主讲和主持,至于章安,公司则希望她五一后赴澳大利亚考察养驴基地。退休后仍然能投身自己钟爱的事业,刘维志环顾室内,觉得一切都满足了。
18:00,刘维志提前回到了家里。
天气不错。处理完手里的事情,刘维志便回家了。这是几十年来第一次提前下班回家。
没到七点,章安也回来了,饭菜不用热就可以吃了。两人相对坐着,刘维志给妻子夹了一筷菜。浓浓的家的感觉充满在两人心中,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年轻的时候,两人经常为工作上的事情吵架,吃饭也不得安宁。这个绝无仅有的夫妻二人领导的国企,深深打下了两人的性格烙印:刘维志主外,谨慎、稳健;章安主内,踏实、严谨。这个企业像他们的孩子,继承了他们全部的优点,当然,也可能是缺点,现在,这些缺憾可以由更年轻的人去弥补了。
晚饭后有客人来访,是刘维志做厂长前的老领导杨主任和张主任,都已经80多岁了。两人对他说:“我们已经听说了,你马上要和我们一样了,这些年你也太累了,该好好歇歇了!”两个老人以一贯的开朗乐观、以自己为例劝刘维志今后要注意健康,同时也要学会转换角色,过好将来的退休生活。他们耳朵不好,刘维志扯着嗓门跟他们说话,觉得自己也跟他们一样豁达了。如果说下午心里还有一点酸楚的话,现在就是完完全全的平静了。
在青岛的女儿已经得知消息,打来电话,非常高兴:“你们早该回来了,我们一家人也该团聚了。”青岛的家能看到海,家具物品一应俱全,然而,他们每年只回去三次,五一、十一、春节。青岛气候怡人,他们却在干燥的东阿县一呆近四十年。
刘维志突然很想家,尽管他现在就在生活了多年的家里。他的兄弟姐妹女儿全在青岛,章安也是土生土长的青岛女子,她的老母亲已经95岁,姐妹们已经为她排上了照顾母亲的日程表。“我也该尽尽孝了。”章安的眼圈红了。
天晚了。刘维志想到青岛的小外孙女,想到远在德国的孙子,笑意渐渐从眼里扩散到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