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性总裁：三一重工向文波

　　向文波坐在记者面前，尽力保持着耐心和振作，但是他的神态中传递出来的疲惫已经无法掩饰。

　　他刚刚送走几位记者，在他背后的沙发上坐着等待采访的下一批记者，旁边走道上站着不断冲着他“咔咔”作响的摄影记者。

　　他说，我尽量满足大家的要求吧。

　　对于一直精力过人的向文波来说，被“折磨”成这样也的确少见，这全是他自己的博客“惹的祸”。

　　总裁的新博客

　　今年年初，一位朋友对向文波说，你不是爱写文章吗，你怎么不在网上开个自己的博客啊？把自己的想法写出来啊。

　　向文波哈哈一笑说，我都二十年没写文章了。

　　笑过之后，向文波内心那根弦却被真正拨动了。他是个爱想的人，也特别想把自己对于事情的看法说出来，有时是辩论，有时是争吵，他是有想法就想说的人，“有些想法不说我会憋死的”。

　　他决定把这事付诸行动。

　　但向文波还不太会用电脑打字，他的秘书帮了他这个忙。他说出来，秘书替他整理、打字然后发到网上，“现在我经常自己先用笔写出来，然后他们再打，”向文波做了一个写字的动作，然后还叹了一口气，他由衷地说，“我真羡慕那些打字打得快的人。”

　　向文波说，自己开博客时想的是谈些企业管理方面的事、股改的想法等，“因为这些都是我自己经历的，体会很深，很想和别人一起分享。”

　　但是博客却出乎意料地以教育开了头。那是起源于那几天三一集团的一次招聘会。“我们只招聘300人，但是却黑压压地来了3万人。”这让向文波感到吃惊，也感到难过。“我为这些学生难过，天生聪慧而学非所需；我为这些学生家长难过，含辛茹苦，送儿读书，又要为儿女的工作就业发愁。”

　　向文波心有所动，加上他和教育的特殊渊源，“我与教师的关系很复杂，我是教师的儿子、女婿、丈夫（曾经）、哥哥和亲人”，他决定从教育入手。

　　这一发而不可收拾，从第一篇《中国教育“那是相当的有问题”！》开始，向文波洋洋洒洒写了十几篇抨击中国教育现状的文章，还总结成了《中国式教育十不赦》：虐待生命、教育腐败、教育歧视、竞技教育、教育浪费、理念腐朽、畸形体制、忘本轻祖、学风日下、三不知。

　　向文波写的热血沸腾，他说“十不赦”这个创意来自日本管理之神———松下幸之助。他对一个爱将不满，最后把那个人叫到办公室，拿了一瓶酒，边喝边骂，痛痛快快骂个够。“我要的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也许是中国教育被骂得太多、太久的缘故，向文波的博客并没有一炮而红，当时浏览的、评论的人都不是太多。有人说他说的很有道理，也有人认为这只是些外行的皮毛之论，不足为奇。

　　在股改一周年之际，向文波写了一组“回头看股改”的文章，但得到的骂声多于赞扬声，尤其“非流通股股东是本次股权分置改革的弱势群体”引来骂声如潮！他认为，“从股改的制度设计，明显偏向流通股股东，以此化解股改风险，股权分置改革的有惊无险，社会的风平浪静，充分证明，这一股改思路是正确的，但为此付出代价的是非流通股股东。”这些话引起一些网友的痛骂。

　　此后，向文波的文章看起来很随意，一会儿是《陈水扁与赵建铭电话曝光》这样的演义，一会儿是《爱超女就是爱自己》、《窦唯事件与“猪论”风波》这样的热门话题，到这里，向文波和网上数以万计的普通博客作者一样，把博客当作自己自由表达思想、伤世感怀、针砭时弊的途径之一，他的出发点也是希望能和大家一起交流、分享，他所听到的评论，也和其他博客没什么区别，有人赞扬、有人反对、有人理性地探讨，也有人情绪化地发泄、当然还有人不断地进行广告骚扰。

　　进入6月份，向文波的博客突然像天气一样急剧升温，点击率迅速突破十万、二十万、三十万大关，成为财经类博客中名副其实的“第一博”。

　　起因是凯雷收购徐工。

　　“徐工”引发的大战

　　6月6日这天，被许多人称作“千载难逢”的日子，因为加上“2006”年中的“6”，恰好凑成了六六大顺。

　　向文波博客的成名也恰巧从这一天开始。

　　其实在这篇名为《战略产业发展的主导权是国家主权》的文章中，向文波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向徐工叫板，他只是大谈特谈“中国的强国梦只能由中国人自己来实现！”、“战略产业更是国家竞争力的主要支撑，是国家安全的保证，是实现国家战略的工具，是国家国际政治地位的基础。”、“战略产业的管理现状令人忧”等等，在这篇文章中，凯雷收购徐工被作为其中一个“举例说明”的事件，仅仅占了数十字。

　　它甚至没有引起网民的注意，在数十篇跟帖中，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国家利益”、“以市场换技术”等问题上。

　　用向文波的话来说，他从一开始就不是针对徐工，而是用“一种讨论问题的方式”，和大家来探讨一些经济现象，这也是他开博客的初衷。

　　但是仅仅一天之后，风云突变。

　　某报《谁享受国退洋进盛宴》一文激怒了向文波，该文章这样说：“三一重工准备借合作拖垮徐工，其动机就是让徐工晚改制三年，无奈之下，徐工决定采用招投标方式选择国际投资者”。

　　向文波大呼“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并随即在博客中发表了《三亿美元，三一能否收购徐工？》，他披露了与董事长梁稳根专程前往徐州商谈收购一事的经历，又“揭露”了“三一等国内同行被明确排除在合作之外”的事实，更直接了当地质疑“拥有强大品牌优势、主导产品市场占有率第一、年收入170亿元的徐工竟然以20亿出让！”

　　他余怒未消地问：“现在我的问题是：全盘接受凯雷方案，并加价30%也就是26亿人民币，三一能否收购徐工？”

　　从向文波博客一贯的率性和自我看来，这似乎更像是争执中激出来的赌气话，根本不像是一个深思熟虑的收购提议，但是，很快就有媒体以“三一欲以3亿美元收购徐工”为题，作为新闻报道了出去，并由此引发了后来愈演愈烈的“徐工事件”，有人甚至称之为“一篇博客引发的股市风波”。

　　向文波并不承认自己当初的议论是“赌气话”，他说自己就是想说清楚这个问题。

　　但事情随后的发展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

　　这样旗帜鲜明的批驳很快引来关注无数，来自于同一行业、又是事件参与者之一、身份是公司总裁这些都足够吸引别人的目光。对于收购本身的争议、夹杂些民族主义的情绪使得向文波的博客很快呈现出一种繁荣。

　　向文波也没让看客们失望，他连篇累牍、再接再厉，《徐工并购：一个美丽的谎言》、《徐工不能被外资收购的四大理由》、《徐工闯关推演》、《徐工为何要粉饰收购方案》，不仅对收购方案表示“遗憾与怀疑”，甚至对徐工的财务报表、收购意图等大表怀疑，言辞逐渐激烈。

　　而媒体和网民对此事的关注也推波助澜，媒体把此事作为“三一欲收购徐工”进行报道，网民则分成几个阵营，相互争执甚至谩骂，这些最终影响了三一集团子公司G三一在股市上的表现。12日，G三一大涨5.54%，次日更是一度涨停。与此同时，徐工科技股价也大幅上扬，出现异动。由于G三一作为首家股权分置改革试点企业，其非流通股股东1093万限售股份将于6月17日起解除流通限制，业界甚至怀疑向文波的行为是在故意拉升其二级市场股价。出于股价异动，G三一出具说明性公告称，向文波的观点是一种博客行为，表达的是个人对徐工改制的看法。

　　向文波也一下子成了热门人物，他被媒体追逐，话题不离徐工收购一事。

　　故事还在继续。越来越变味的谩骂最后占据了评论页面，有人恶意攻击的意图越来越明显，这种已经完全超越了争鸣层面的行为让向文波无能为力，无奈之下，他暂时关闭了博客的评论功能。

　　对于各种质疑，向文波倒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他有一点无奈，也有一点累，不过，他也有一些不在意，他说，这些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可承受的压力，“事实上我就没有过什么感到压力很大的事，我这人一直都很率性，有什么说什么，不怕误解。”

　　熟悉向文波的人说，这次的“博客事件”可以说是向文波的一个“典型行为”。

　　“简单”的故事

　　向文波说，自己是个经历很简单的人，“就是个普通人”。

　　他的一位下属说，向总很随和，没架子，有啥就当面说。和他相识多年的一位老朋友说，向文波一直就是个活得很本色的人，简单、真实、随性。

　　遇到三一的创始人梁稳根其实也是缘于一个随性的行为。

　　1984年，向文波从湖南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兵器工业部下属的一个国企，由于企业在涟源市的山区，别的人都不愿去。向文波无所谓，“因为我那时一门心思考研，所以到哪里过渡一下也无所谓啊。”

　　这个随意的行为给他带来了一个重要影响，那就是他在此结识了后来三一集团的创始人梁稳根。两个人都是企业的技术人员，一次，向文波到车间找梁稳根，却意外地在梁稳根的办公桌上看见一本有关生产管理的书，书已经被翻烂了，看得出主人对它的研读非常用心。同样对生产管理非常有兴趣的向文波发现与梁稳根是个有相同志向的人。两人颇有些惺惺相惜。

　　第二年，向文波就如自己先前所想的，考上了大连理工学院的研究生。

　　1988年，研究生毕业后向文波被分配到了涟源市，先到经委，后来到一家国企阀门厂当厂长。在涟源，他又遇到了梁稳根。

　　1989年梁稳根离开了他们过去的企业，来到涟源市创办了湖南省涟源市特种焊接材料厂，这就是三一集团的前身。梁稳根盛情邀请他过去非常赏识的向文波到自己的新企业去。作为研究生厂长，向文波在当地名气很大，但他觉得“搞国企很麻烦”，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办一件事也有意思啊，于是，1991年他就辞职来到了三一。

　　这时的三一集团已经颇有规模，下设特种焊接材料厂、触媒厂、机械厂等。公司人造金刚石关键材料触媒和人造金刚石关键设备压机进入中国前三位，综合实力名列中国超硬材料第一位，年销售额实现过亿元。

　　但是梁稳根他们还有些别的想法。向文波来到三一后，“第一年主要是做期货”，用他自己的话说“做得不怎么样，但没赚钱也没赔钱”。之后，他担任了机械厂的厂长，这个厂的主要产品人造金刚石设备为三一大赚一把。

　　但好景不长，由于宏观调控，三一的重点项目受到冲击，三一必须寻找新出路。

　　向文波就负责进行调研。“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朋友对我说，混凝土机械这个项目不错，应该在国内很有前途。”当时，这还属于国内的新兴产品，刚处于起步推广阶段。

　　1993年，三一决定把混凝土机械作为企业的大产品，同时也把企业从涟源搬迁到了省会长沙，“大产品就得找到大市场”。

　　创业的日子很艰苦，厂区还是一个个小山包，连路都没有，而且雨水较多，一下雨工地经常是泥泞不堪。向文波同工人一样，每天坐着拖拉机来到工地，穿着长筒雨靴到处跑来跑去，经常住在工棚里。

　　但向文波却丝毫没有苦的感觉，“别人都会觉得创业是很苦的，但是我倒是觉得挺过瘾的。当时办一个好企业是我们生活的全部，是我们的理想，也是希望，而且我们对这个理想非常自信，所以没有什么担心，也不觉得辛苦，反而有一种豪迈。”说起过去，向文波笑呵呵的。

　　向文波对那个阶段的洋相事也作笑谈。产品出来了，但质量不稳定，“你知道吗，质量有问题我们就给客户换，最多的一次竟然换了6台机器才好，我们企业都没人敢去那家客户了。”向文波兴致勃勃，像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乐事。为了推销产品，向文波想出一个主意，听起来有点好笑，却很有用。“我们还特意租了一台进口设备，为了让客户放心，我们送去一台自己的产品时，还同时带着这台进口设备，万一我们的产品有问题，这台总可以用吧。这样，客户就放心了。”

　　正是这个混凝土机械项目成就了三一集团在工程机械行业民企老大的地位。

　　向文波成了三一集团的总裁，他的性格却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什么难的事，在向文波那儿都不难，“我从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痛苦的事，我是有所求也无所求。我做人的目标是，在位高权重的时候有人喜欢，在倒霉的时候还有人喜欢。”所以，向文波一直活得很坦率也很真实，因此也无所担心。

　　不过，去年G三一成为股改第一家，向文波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事。

　　“猪论”一笑谈

　　“猪论”的事，向文波从来也不避讳谈起。

　　按照向文波的性格，心地无邪天地宽。他不但爱思考，还愿意表达。“有人害怕让别人知道他的想法，没有公开的勇气，我却不担心，我不怕别人说我水平不高、不懂什么的，每个人都有自由发表意见的权力。有很多人在工作中和生活中表现出来的角色有很大不同，最后人格很扭曲，活得很累。我不是这种人，我不怕献丑，不怕当着大家暴露自己。我怎么想就怎么说。”

　　在中欧攻读MBA的时候，向文波就和老师吴敬琏有过非常多的争执。他不同意吴敬琏对于农村问题的一些观点，“我虽然没有他那么多理论，但是我用自己的经历就可以说明很多问题啊，我就是从农村来的，我觉得很多经济学家高高在上，其实并不了解农村的真实情况。”后来，他还据此写了一篇论文，“吴老给了我一个高分，92分。”向文波回想起来有点小小的得意。

　　对于批评，向文波从来不担心，不过，去年遇到股改这件事，他还是被“打懵了”一下。

　　三一重工成为股改第一家，着实让三一的人高兴，但方案出台后不久，向文波的一个说法惹来了轩然大波，他对媒体引用梁稳根的一个比喻，把大股东比做大猪，小股东比做小猪，这后来被某媒体简化为“大猪拱食，小猪别闹”，不久传遍证券行业，成为著名的“猪论”。

　　这个不雅的比喻，加上后来投资者对于首个方案的过份关注，网上骂声四起，向文波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阵势，自己一开始都懵了。不过，很快他就清醒过来，一是对于企业的自信，二是“听到反对的声音很正常，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你对某一种观点表示同意的时候可能不一定要说出来，但是你要是反对一个人的时候想表达的欲望肯定更强。”

　　这件事最后以向文波出面向投资者道歉而结束。他的道歉也很有意思：“我代表大猪向大家道歉”。现场的人不禁婉尔，人家都把自己比作“大猪”了，还有什么不能释然的呢？

　　自嘲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需要有一点自信，一点宽容，一点坦然和豁达。

　　就像他对待自己的博客一样，他说每一条评论他都会去看，批评的他都不会删掉。

　　“博客事件”还会以自嘲结束吗？反正向文波很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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