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上绝路的对手
“如果港湾最终成功,或是上市,或是高价卖给外资,那它将对华为人产生巨大的示范效应。要知道华为有很多老员工,他们手中都有足够创业的资金和技术。”一位华为人士如此解释,“这明摆着就是在动摇华为的根基!”
2001年到2002年,在华为历史上是一个分水岭。从销售上看,2001年华为的销售额达到了创记录的255亿元,似乎与全球IT业的寒流无关。但任正非却在这一年发表他那篇著名的文章《华为的冬天》。2002年,华为经历了历史上首次负增长,比2001年的营业额少了35亿元。不过,这些都只是表面,在公司内部华为同样经历着历史上最严峻的挑战。
五年后,任正非在杭州华为3COM总部再次和李一男握手时,他这样描述当时的处境:“2001至2002年华为处在内外交困、濒于崩溃的边缘。你们走的时候,华为是十分虚弱的,面临着很大的压力。包括内部许多人,仿效你们推动公司的分裂,偷盗技术及商业秘密。华为那时弥漫着一片歪风邪气,都高喊‘资本的早期是肮脏的’的口号,成群结队地在风险投机的推动下,合手偷走公司的技术机密与商业机密,像很光荣的一样,真是风起云涌使华为摇摇欲坠。”
据了解,从华为出来的员工前后超过3000人,他们中很大比例都选择了创业,大多也是运用华为的技术,模拟华为运作。其中港湾是做得最大的。
任正非是一个危机意识相当强的人,对潜在的机会和危险都极为敏感,而且行动起来既狠且准。曾经在华为担任过副总的李玉琢对此是深有体会的:“他经常能够居安思危”。比如,当2001年大多数人还在为中国IT业在国际IT寒流中一枝独秀而欢呼时,任正非已经在公司普及《华为的冬天》,并已经将旗下优质资产华为电气以60亿元的现金销售,以此作为过冬的“棉袄”。当别的公司还在瘦身节流以过冬时,他已经开始豪赌3G,为抓住冬天的机会而行动。当全球经济(包括IT)一派繁荣景象时,他又已经看到了即将来临的冬天。李玉琢还记得,2005年他去深圳见任正非时,任正非见了他就说:“别做了,很多中小企业都会死亡,冰河期到了。”
实际上,李一男对此似乎毫无警惕,港湾挖人的手法越来越大胆。比如港湾会先私下收买华为市场和研发部门的核心骨干,然后这些人并不离开华为,而是专门针对港湾的需求对相关研发领域的项目或相关市场进行回避。据说它甚至收买了华为北京研究所的一个员工,由其利用公司资源进行研发,然后港湾和它共同成立合资公司。
华平等风险投资机构也曾对李一男从员工到制度到运营到客户全盘照搬华为的策略表示了担忧,但仍然认为算不得大事。“它的产品线跟华为很雷同,但它在各方面还算平衡,比如运营商、企业网和海外等,至于竞争,哪里都是难免的。”前述那位接受采访的基金经理表示。
但他们都失算了。获悉他曾经视同己出、并且一年前还信誓旦旦要帮助华为开拓数据市场、并严格遵守同业禁止的李一男居然在动摇华为的基业时,任正非发怒了。
任正非立刻下达了对港湾的“必杀令”。2002年,华为正式收回了港湾的代理权,并派重兵加大了市场开拓的力度。2003年又和3COM成立了合资公司专门从事中低端的数据市场。2004年,华为与3COM的合资公司已经运转良好,而与思科的官司也已经告一段落,著名的华为“打港办”就在这时成立了。
“打港”有两条基本原则:一是让港湾有营业额赚不着钱,二是绝对不让港湾上市。为此,华为对内部下了死命令:办事处如果丢单给中兴、思科不要紧,丢单给港湾要受处分;对客户他们是大的项目就白送,已经在使用港湾设备的,就华为回购,还买一送一,废港湾的标;同时还开展“反挖人”运动,港湾接入网产品线的研发人员被华为一锅端。据说华为为此准备的“打港”经费一年最多时多达4亿元,而同一年,港湾的应收账款多达4亿元。
很快,港湾就感到了市场的难做。“港湾在2005年以前,在交换、接入、高端路由等产品方面确实有技术优势,而且作为一个新公司,给人有很强活力的感觉,尤其在2003年的时候,大家都充满激情,我们提出的很多方案、观点经常让客户耳目一新。但到了2005年,港湾研发已经跟不上市场发展,很多新功能无法兑现,市场下滑之后,很多给用户个人的承诺也开始出现无法兑现的情况,这是个恶性循环。”曾经在地方担任办事处主任的徐先生回忆,他现在是港湾企业网业务部门的一名主管。
到了2005年,港湾的国内市场表现已经陷入停滞期。这一年港湾对外公开的确认后收入是1.25亿美元,但国内仅有8300万美元,与前一年持平。更为严重的是,这一年,甚至出现了国内所有电信运营商集体清退港湾DSLAM产品的情形,变成只有中兴、华为和上海贝尔阿尔卡特三家是主供应商,而这个产品是港湾当时的主盈利产品之一。同时,港湾已主要只能捡华为员工漏下的一些小单,而后来就连几百块钱的小单华为也不放过。
为了从根本上摆脱困境,港湾一直都寄希望于一条出路,那就是——上市。“如果上市成功,华为收编可能性就值得考虑,那样的话,港湾实力会大大增强,因为通信设备行业是个高投入行业。而且它应该可以卖个不错的价格,就像中兴通讯一样。”中国银河证券行业分析部经理、高级分析师王国平说。
但“坚决不让上市”正是华为“打港”的两个基本原则之一。
2004年8月,就在港湾向海外IPO发起第一次冲击的关键时刻,当时负责承销的投资银行高盛收到了来自“匿名人士”的电子邮件,该邮件称,港湾方面涉嫌制造虚假销售数据。由于怀疑电子邮件中有部分销售数据出自公司内部,港湾的审计委员会遂于当年8月底聘请美国某著名独立调查公司对公司进行全面调查,但结果并未发现从公司内部泄漏销售数据的证据。安永方面也重新对港湾的销售合同进行了核查,并未发现合同有任何作假行为。
约两年后,通信业著名的网站“通信人家园”上开始流行一个以第一人称写成的帖子,标题是《HW GW 信息安全的故事,写在牵手不远的日子里!》,讲的是2003年10月到2004年7月一个华为员工(文中的“我”)是如何受命打入港湾的内部信息系统并拿走信息的,煞有其事。虽属实与否不得而知,但足见这一时期两家公司之间的火药味之浓度。
大的形势开始变得对港湾越来越不利,而影响最大的无疑是知识产权保护拐点已经出现。2004年底,中国《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侵犯知识产权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正式开始施行,这一解释大幅降低了知识产权犯罪刑事制裁的“门槛”。2005年5月,李一男过去在华为的三个同事均被广东省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终审判处两到三年的有期徒刑不等,原因是它们侵犯了原东家华为的知识产权,这就是有名的“沪科案”。而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分析,港湾能够在如此快的时间内推出新品,又招收了这么多华为员工,很难说得清楚。这一系列事件对试图与港湾合作的公司而言,影响将是巨大的。
2005年9月,就在港湾发起第二次上市冲锋的时刻,港湾网络法务部收到一封来自华为公司的律师函,华为表示将就港湾网络侵犯其知识产权提起诉讼。华为的策略无疑是对的。据一位经手港湾项目的基金经理告诉《中国企业家》,美国在出了安然事件之后,政府部门在涉及到上市事情上已经相当谨慎,简直就是“宁可让一千家好公司错失,也不愿意让一家坏公司混进来”。在港湾两次申请上市的过程中,美国证监会等收到大量的匿名信,“一收到这种信之后,整个进程也就拖累了,很多情况下你只能不了了之”。
这位经理还透露,美国证监会从始至终都没有说港湾不行,第二次申请在上市拖到2005年底已经通过,但证监会和其他部门的调查一直没有结果,每个港湾关键人物和其他与上市有关的人物的原始资料都必须寄到它们的相关部门,以待一一查证。“没有个两三年很难有个具体的结果。”而此时,“港湾的资金链已经濒临断裂,而风险投资资金也不可能永远提供下去了。”那位基金经理说。
但对2005年底的港湾而言,除了与其他设备商合作(包括出售资产),已经无路可走。此前,港湾已经与西门子存在着OEM方面的合作,而西门子此时又有重新进军数据通信市场的意思,此前他已经把这部分资产卖给了JUNIPTER。2005年12月23日,西门子与港湾正式签订收购协议,以1.1亿美元的价格购买港湾主要产品,而出售了核心资产和技术的港湾网络已改成为西门子做OEM业务。
但这份协议从没有正式执行过。据说主要还是因为华为的影响。华为已与西门子合资成立了从事TD-SCDMA研发的鼎桥通信公司,而且还陆续签订了其他领域的合作协议,其对西门子的重要性不是港湾所能比的。另外知识产权的问题始终是谁也不敢怠慢的问题。据说从去年下半年以来,西门子明显感觉华为的合作热情在一天天降温,于是上任时间不长的西门子通信集团CEO托马斯·甘斯文特(Thomas Ganswindt)情急之下找到华为总裁任正非进行沟通,也有说任正非亲自给他写了一封信。最后的结果可以想见。不过,这或许不是西门子最终放弃港湾的全部原因,因为不久前它刚通过了同诺基亚合并通信设备部门的协议,很可能与港湾签订协议时,这个谈判已经开始了。
至此,几乎所有的生存之门都已对李一男和他的港湾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