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跟我提免费
骆轶航:今年准备卖多少手机,才能活下去?
周鸿祎:我先不要那么冒进,定一个合理的目标,努力地把产品做好,现在先占据一个niche market(细分市场),对很多人来说,今年目标1个亿,很多人就开始学vivo、OPPO,要进军海外。目标大了容易乱,我们的目标就1000万,这个目标线上就足够,所有人就去做线下时我们反而继续坚持,360最近和京东有个结盟,和京东在手机上有深度的合作。我们还是坚信电商在某个量上有瓶颈,但千万级的量上它没有瓶颈。
骆轶航:能够解决和消化掉。
周鸿祎: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限定住,不说大话。我们看老罗当年的言论,当年对苹果出言不逊,反过来这都属于叫无知者无畏,你做硬件就知道对供应链的控制,我对他说过,生产工艺都不是靠我们豪言壮语所能解决的。所以,这两年他慢慢也不说大话了,大家都静下心来,都比较现实。今年还有个机会,去年乐视高歌猛进会让很多人也很疑惑,比如当年郁金香,可能大家都不相信郁金香可以卖得很贵,但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东西有价值时就开始自我怀疑了。
骆轶航:2015年那会儿谁不看好乐视就会被别人怀疑眼光有问题,现在是谁看好乐视谁眼光有问题。
周鸿祎:我是拿乐视做例子,我不想评价它,乐视也挺不容易的,我们不想撕得更狠。我们行业里有个风潮,当风潮都起来的时候,这时候你要不跟随他会觉得你傻,就像你现在不做共享自行车会觉得自己out了。我现在也不好说。前两年乐视为了突击他的销量,每个手机亏300元。按道理来讲,360既然号称免费,应该360做。贾总(指乐视CEO贾跃亭)鼓励我:“兄弟,你应该做免费手机呀。”我们也跟进了一段,去年的亏损全部来源于所谓硬件免费的思路。我后来很快醒悟了,看我那本书,里面80%写的东西回过头来看是对的,但中间有些章节看了也很脸红,有些章节写“硬件免费”,我们当时把硬件免费的概念过于夸大,从软件延展到服务,好像“免费”就成了“法宝”。
去年我们写了几篇文章来公开纠正这个观点,我认为是这样,人不怕错,犯了错就及时认错,最怕的是不认错了就误人子弟。我有什么想法很愿意和大家分享,我认为硬件免费可能是伪命题,硬件要重新回归到商业本质,硬件要合理地赚钱。硬件不赚钱,你自己很难为继,全部靠互联网服务来补贴,不一定能补贴得了。第二,硬件不赚钱,对上下游都带来挤压,你也没法做渠道。你挤压上游,中国的制造业永远就变成最低端的加工厂,大家都不赚钱。
骆轶航:您曾经很早就戳过硬件不挣钱的泡沫,小米当时说他不挣钱,你帮他算过一笔帐,他们还很恼火。
周鸿祎:小米应该能挣钱。
骆轶航:他真挣钱了但他不承认。
周鸿祎:那是另外的问题。后来我认为小米硬件挣钱也是天经地义的。这两个层次不一样,那次是大家斗嘴,意思是说他没实话,但没有对硬件免费做反思,那时候还是认为硬件免费是对的,只是认为小米挂羊头卖狗肉,现在认为硬件免费的思路是不对的,现在这个思路已经有人认同了,只不过有人公开附和,有人不说,小米提价,也不再谈性价比。乐视也不说卖手机不赚钱了,这说明大家有实际行动认同这个。
今年的手机可能不一定会恶性地去竞争,你卖999元,我就卖899元,你再卖799元,不会这样。大家会自己进行合理的市场定位和合理的定价,最后消费者也慢慢变得理性。消费者认为我永远追求极致性价比,都赔钱卖,结果消费者也得不到真正好的服务。
我认为,今年大家反而会喘口气,有的厂商要么过于激进了,资金链断了,那么所有赔掉的钱都没有机会赚回来。有的厂商没有这个实力,硬件是零的,软件没有能力,产品没有特色,只是大家都一把风口来了时候的猪,现在没有风口了猪也就掉下来了。我认为,我们第一不是猪,首先能活下来;第二能找到500-1000万的细分市场;第三安全加上软件能做出自己的特色;第四我们继续坚持互联网营销模式,还能保持我合理的性价比。
今天,我手机的配置和OPPO和vivo 3000多元手机一样,但我可以卖只有它一半甚至更低的价格,但我依然可以有合理的利润。只要我的手机公司不亏钱,这个游戏就能长期玩下去。同时我对团队做了调整,今天团队规模并不大,只有几百人的规模,不像原来几千人的规模。领导层从OPPO、华为找了一些人,软件上有360自己的人加入。所以,能把手机做下来还是基于这种现实。
当初我们做手机,往这个公司还是放了4亿多美金,这个钱还没有赔完。
骆轶航:我前段时间和荣耀总裁赵明聊了几句,他一个核心意思,2017年大家一个核心的词是“熬”。
周鸿祎:这个词并不负面。今天羡慕OPPO、vivo现在特牛逼,人家在品牌并没有那么高,在四五线城市靠线下推广产品,从当年步步高学习机时谁关注他们,不也是熬,熬到今天。华为早些年从小灵通时代开始做手机,做到现在20多年了,也就这几年爆发。你不能把这些都归功于一个人。
当年越南和美国在打仗,打的很艰难,越南最早力量很薄弱,和超级的、武装到牙齿的大国相抗衡,南越得到美国的支持。当时中国支持他,他们派出作战代表团来中国访问,他们慕名中国的“战神”林彪请教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样,怎么样迅速地反败为胜,林彪就给了一个字“熬”。
回过头来看,林彪在辽沈战役之前,四平时被打过一次,有一度曾打到中俄边界,差点逃到俄罗斯去。到后来反败为胜,可能那也是他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候,那不也是熬吗?通俗地讲,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黑暗的时候,2016年大家唱衰,小米也被唱衰,互联网手机死了很多公司,亲爱的锤子罗总终于为五斗米折腰,在现实面前不再说那些大话了。
所以我觉得可能最黑暗的时期过去了。360手机今天的期望,不要言谈动辄颠覆谁或革掉谁的命,而是在市场里,踏踏实实做一款好产品,能赢得用户的认可,公司不要再赔,能够延续下去。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人工智能的机会还是AR、VR的机会。手机按照规律,最近一些年会有新的材料出来,这里面都会有机会。
智能硬件要有人工智能
骆轶航:今年大家都在反思互联网手机,反思互联网思维,您反思了没有?
周鸿祎:我们其实一直在做互联网手机,还是通过互联网的,最主要的和用户的沟通方式,互联网营销,电商渠道,软件都是互联网公司来做,只是说今天没有必要刻意地去强调互联网概念,因为最终用户买的还是体验。“直播+”、“互联网+”、“共享经济”这些概念都挺好,但中国有个一窝蜂的习惯,什么事情都做到极致,做到臭大街,包括卖煎饼的是互联网煎饼,做按摩的是做互联网按摩,也一度很多O2O公司把“互联网”概念过度消费了,导致大家一听“互联网”这个词就害怕了。明明叫搞高利贷的、庞氏骗局、非法集资就说是“互联网金融”,弄的国家一提“互联网金融”也头痛,我认为是很多歪嘴和尚把互联网的经给念歪了。
我怀疑,下一步AI(人工智能)这个词也会被很多人念歪。
骆轶航:现在的AI就是去年这会儿的VR(虚拟现实)。
周鸿祎:我认为VR的概念是对的,但硬件跟不上,没有解决图像质量问题,戴上去头晕问题就很难长时间用。VR的沉浸感还是挺革命的。AI如果能从大处着眼,小处着手,做一些很细微的东西,而不是炫到各种科幻电影里,给大家造成奇幻世界,那里面都是真人。
所以,我们现在人工智能方向在调整,我们做了一些智能硬件,可能还会结合智能硬件。智能硬件虽然现在不是风口,我认为,第一时机未到,第二长远方向IoT(物联网)市场还是会起来。智能硬件,大家过去对“智能”两个字理解不对,比如加了一个WiFi,像出了一个电饭煲能联网了,就叫智能,或者手机遥控了就叫智能,或者里面加了一个运行Linux的CPU就觉得是智能。这不对,这是伪智能,也就是一个噱头,消费者不太会为它买单。
骆轶航:人工智能是真智能?
周鸿祎:是的,你说对了。我们认为,真正智能硬件的机会还是和人工智能相结合,这就需要你需要云端大数据的智能计算。所以,人工智能主要还是聚焦在图形、图像识别,因为在很多智能硬件上,车也是个智能硬件,他首先要能看懂这个东西,摄像头如果只是把视频录下来,一个城市道路摄像头,把所有的景象7×24小时录下来,这得需要多少存储,这些存储是没有价值的,因为你不能识别干了一些什么事儿。真要有什么事儿再去翻,一帧一帧找图像很难。很多智能硬件没有像手机那样的触摸屏,也不可能加个键盘,它和人的交互方式,除了能看懂还要能听会说,这涉及到语义的理解和语音的识别。
亚马逊有个Echo,我们关注到但并没有去模仿,我觉得Echo在中国有生活习惯的问题。两个应用场景不一样,目前大家还没有智能家具,你说有控制入口控制智能家庭,这不现实,涉及到先有鸡先有蛋的问题。Echo刚出来时90%的功能是点歌,大家把它当音箱用,美国90%的中产家庭有听音乐的习惯,而在中国很多人不听音乐或者用手机就听了,大家都没有在家庭摆音箱的习惯。这有个过程。我们和Echo差不多同步,做了一款儿童陪护的智能产品。
目前人工智能在图像识别方面实际并不是真智能,是算法和数据的成功,真正在智能方面,他能理解很多概念是做不到的。现在很多演示,《最强大脑》我认为很多是忽悠的。任何一个机器,跟你聊两句,你就知道它不是真人,也没有兴趣继续聊,但和小朋友不一样。在儿童这个场景里,也许我们现在所谓弱智的机器人,和小孩可以沟通。我有个观点,抽象的人工智能是有意义的,把人工智能和一个领域做结合。现在大家都吹人工智能,变成一个风口。我认为,人工智能并不是专属于互联网公司的,恰恰对于传统企业来说可以和人工智能结合。
骆轶航:这也是现在美国人工智能的做法。
周鸿祎:Snapchat上市的时候,我也看了它的招股书,我非常认同。
骆轶航:它说它是一个camera company(相机公司)。
周鸿祎:这句话倒不重要,而是camera的概念变了,camera过去是说我们照个相,照来的相都是真实的,是为了一个记忆(memory),未来你可以想象手机是个什么概念?我认为,未来手机都是人工智能,普通相机会第二次被革命,以后手机会比拍照,不比画质,因为画质大家都差不多。今天你再说希望手机暗光下的照片更好点,我弄个10元的补光灯不就行了嘛。今天我们玩双摄,苹果玩双摄都没有意义,都没有找到爆点。未来再照相的时候,如果加上AR的概念,手机拍的东西可能是现实中没有的,因为今天北京没有下雪,我今天拿我的相机给你拍,能拍出一幅雪景,可以吹动雪花。你没有去过日本,我可以让你背后的背景是日本的京都。
骆轶航:这也降低了很多拍摄和生产内容的成本。
周鸿祎:你会发现,按照这种需求,更有创意的软件应用可能能给手机赋予新的机会。
手机厂商自己做芯片是为了国家安全
骆轶航:手机厂商自己做芯片您怎么看?360作为一家安全公司,要不要自己做芯片?
周鸿祎:从长期国家安全角度来说,我其实同意今天有实力的企业做自己的芯片。
骆轶航:华为做了很多年,还有小米也开始做了。
周鸿祎:小米用的是大唐的,华为自己在做,紫光投了展讯,这从国家投入的角度是对的。现在中美是斗而不破。特朗普要真和中国打贸易战,两国陷入冷战,坦率地说对中国的伤害还是挺大的,比如把你奔腾的芯片铲了,GPU给你控制了,我们人工智能怎么搞呢?把最先进的手机芯片,就像当年的惩罚中兴一样,这肯定不行。360还没有到那个体量,还是在商言商,所以我们今年还是锁定和高通合作,因为他们的芯片还是做的综合能力最强,特别是GPU能力最强。
今天Android和苹果比就是GPU差,而GPU直接影响到拍照、多媒体处理、声音处理、人工智能和游戏。N5我们就宣布了和网易游戏的《光明大陆》合作。手机越来越像PC游戏,将来很难区分了,无非是把它投到大屏幕上。我们很支持小米、华为海思、麒麟,这都挺好的。但要有足够的体量。我们这个体量还是“拿来主义”,最开始小米也是用高通MTK的。
骆轶航:现在他也没法再去做了。
周鸿祎:所以我也在想没准机缘巧合,万一国际上出现大的格局变化,中国的芯片业就会获得极大的发展。但我认为,如果不出现大的国际变化,这个护城河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大。实际我们自己的处理器在生产纳米技术上还是比较落后的。在GPU的能力上还是比较弱的,用在中低端手机,小米松果用在中低端手机是可以的。但这件事应该做。从在商言商的角度没有必要做这个事儿,做这个事儿得有点理想主义色彩,靠这个来形成竞争的格局好象还不是。从国家战略来说,中国的企业硬件挣那么多钱,也到这个规模了,是不是做一些对国家产业推动的事情,商人到一定程度不能只想挣更多的钱,要有社会责任和国家责任。
骆轶航:有自己的芯片,树立自己的标准,安全上做点东西,人工智能上参与点国家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