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岁光棍的“罗曼史”
40年前,外么河村的一个小伙子相中了一个外村的姑娘,他兴高采烈要将姑娘领回家。在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两人翻过了鸡田山山梁,小伙子攥紧姑娘的手,指着对面山头壁立千仞的石崖,告诉姑娘,在那道崖后,就是他的家。
“那是什么地方啊,我怎么可能跟你去那个夹皮沟生活一辈子?”姑娘看着那不可跨越的山路,拒绝了刚刚来临的爱情。小伙子一下子懵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停地请求姑娘跟他去一趟,哪怕一次都行。姑娘在他的哀求下,走到了山谷的外么河边,便再也不愿意前行。姑娘指着水边那一排排生长着的刺桐花树说:“除非你能把刺桐花树移到山梁子上栽活了,我就嫁给你。”说完,姑娘转身走了,走得那么义无反顾。
村庄里的老祖辈告诉他,刺桐花树是生长在水边的喜阴植物,把它移到这山上来,是不可能成活的,长辈们劝他死了这条心。
看着姑娘远走,小伙子万分伤心,为了让心爱的姑娘回心转意,他决定做一次尝试。小伙子将一颗直径只有鸡蛋粗的小树苗,从崖下的河边移栽到了鸡田山粱上,他要将它栽活,他要让自己的爱情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这棵叫做刺桐花的树已经有碗口那么粗,高高地立在山崖梁子上,绿叶招展,微风吹来发出沙沙的声响,春天一到,它就开出火艳的花朵。这棵刺桐花树就立在那姑娘绝望过的地方,仿佛在等候那位姑娘的到来,但是,四十年过去了,当年英姿勃发的少年,如今已白发苍苍,他还是没能等到自己的心仪的姑娘,也没有其他女人愿意与他相伴一生,至今,他仍孑然一身。
故事的主人公是外么河村60岁的男人杨绍勇。10月9日,村支书杨万福说,杨绍勇在全中国解放那年出身,村里人都叫他老解放,“解是解放了,但是他却打了一辈子光棍,每年,他都会悄悄地来这棵树下站立很久,给这棵树培土。”因为杨绍勇种下的这棵树,外么河村的村民都管这片山梁叫刺桐花梁子。
平均每家都有一名男性娶不到媳妇
为了找到这名叫杨绍勇的老人,我们在杨万福的带领下,走进了这个叫做外么河的村子。外么河是彝语,翻译成汉话就是山沟山箐。
当跨过相对好走的山梁,我们开始在峭壁上攀爬,除了荒草和岩石,以及许多因下雨而滚落的大小不一的石头外,找不到一条叫做羊肠小道的路,我们只能在山崖上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前行。脱了鞋祙,卷起裤腿,涉了四次河道。杨书记说,如果是涨水季节,我们走不进村,如果我们走进了村,下起了大雨,我们就出不来,只能等河水退去。“最要命的是,还得时刻担心遇到泥石流从山上下来。”
两个小时的艰难前行,在水边一株株茁壮的刺桐花前,我们见到村里人家影影绰绰的土坯房子。进得村来,抬头望天,只见一线天,而地上,是村民们依地势种下的东一片西一畦的蔬菜。不多的稻田是几个零星的身影在忙碌。
村里的13户人家就靠这些小菜蔬和种些稻谷过日子。他们一年最多只进两次县城去采购些必需物,每去一趟县城,即使再矫健的步伐也需要一天时间,之后就再也不出村,守着这四围高山和叫做外么河的水流熬日子,因为这路实在太难走了!
村里原来的26户人家,其中一部分再也忍受不了这艰难和寂寞,从2002年起都陆续搬走了一些。如今只剩下了13户了。这13户人家,杨绍勇算是最老的光棍汉,其余22岁以上的光棍也有12个,算下来,现在这里平均每家都有一名男性娶不到媳妇。
40年前,杨绍勇在山梁子种下的那棵刺桐花树非但没有让他找到媳妇,村子里却有更多老老小小的光棍汉出现。杨万福说,也许见到杨绍勇,我们会失望的,因为他现在60岁还是光棍,他已经变得痴痴呆呆了,守着一个80多岁的老母亲,过着疯疯傻傻的日子,“他曾经也是个方方正正的男子!”
“外乡女50年都不会有一个愿意嫁去这个村的,太难走了,几乎与世隔绝。现在,外面的人也没有几个能找到这个村,更别说走到这个村。”
我们并没有在杨绍勇的家里找到这位迈入老年的男人,听说他去山对面收稻谷了。村里的阿婆告诉我们,他因为想女人想疯了,他是不会见我们这些外人的。
年轻的光棍要出去
杨万福说,其实很多光棍都是有机会出去的,在山外他们也可以成家立业,这些光棍汉因为都有一颗孝心,要守着老父老母过日子,他们本可以走,但最终没有走。
现在村里有一半左右的人只会说彝族语言,李开才算是听得懂我们汉话的不多的上了年纪的老人,他早年当兵,退伍后回到家乡娶了本村的女子成亲,现在是村里唯一的党员,他的下一辈,亦应因为极少外出的缘故,已经不会说汉语,生活环境的闭塞让他们与外界隔绝太久太久。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快点搬出去,他的两个年纪上了20岁的儿子,也无可奈何地沦落为光棍,现在,他们只能守护在父母身边,为家里的土地起早贪黑。
“知道我们村要整体搬迁了,他们都高兴得很,他们希望能搬出去找个媳妇,这更是我们老人的希望。盼了一辈子了,只想盼儿子能找到个媳妇,我们守在这里半辈子了,现在搬出去,儿子是最大的原因。”
只有两个孩子的村庄
世界上应该很少有人像马超一样,过着如此孤独的童年。他不喜欢说话,不会说汉语,因为,外人很难弄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快乐。他是村子里唯一的孩子,村子的另一个孩子在重山之外的村委会小学上学,现在的村子里47人中他是唯一的20岁以下的人。
2002年,马超的爸爸妈妈举行了热闹的婚礼,2003年,马超来到人世——这两件事情,成了这个村庄最后的喜庆。之后的日子,纵使是过年,也变得越来越冷清。
2002年的那一天,村子里年轻的姑娘马荣华招来了同村的上门丈夫白富顺。村子里已经很久没有办这样热闹的喜宴了,人们吹起了唢呐,弹起了琴弦,跳起了欢快的舞蹈。跳舞时,老人和老人一起,年轻人和年轻人一块,大家尊重彼此的辈份。当天的酒席办了42桌,很多外村人也千里迢迢赶来庆贺。
2003年,小马超来到了人世,这是村子的大事,年长的村民脸上挂满了喜悦,因为马超的降临是这个村庄的福音。送鸡的,送蛋的,踏破了马家的门槛。这些都成了回忆,越来越模糊。
马超小小的、孤单的身影让人看起来是孤单而寂寞的。他说的每个字的都是彝族语言,他听不懂我们的任何一个字。马超不喜欢说话,对陌生人的友好也回应得十分腼腆。至少在外人看来,这个孩子是孤独的,他只能守在同样腼腆的外婆的背上或者臂弯里,或者为了躲避陌生人而藏身于黑暗的角落之间。
2002年和2003年的两次搬迁后,村庄只留下了两名男孩,对于村庄的繁衍,留下来的人充满了迷茫。如果不是地震,这些迷茫仍将继续。
我们走时,小马超在外婆的背上悄悄地睡着了,他的脸上挂满泪珠。进村两小时前下着的雨也停了,太阳拨开云层,在外么河村13户人家的瓦房上一点点闪着亮光。老党员李开财将我们送出了村,离别时,他脸上溢满笑意,村子要搬了,上了年纪的人虽有不舍,但他们接受了这份无法避免离别。
我们始终没有见到村里的光棍汉们,他们都到山那边去收稻谷去了,收完稻谷,他们就准备搬家了。出了山,搬进新居,就是春天了,在山外的世界,外么河村13个“杨绍勇”的刺桐花树,或许都能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