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西来甫
我也仿佛至身于沙场之中,思绪穿梭于遥远的过去、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神秘古城和梦幻般的音乐之中。
我行走江湖,跋山涉水。
得知万民苦难深沉。
此世何人没有苦？
一段木卡姆序曲在阿浑伯克的低沉喉音中升起。这位当年哈密回王府著名的木卡姆艺人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似乎浑然忘记夏木西丁·苏菲请他来的目的是为女儿的婚礼增添喜气。可是,这是我当时作为一个五岁儿童的幼稚想法,身边的男女长辈情不自禁地跟随阿浑伯克一起沉入某种忧郁的气氛之中。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参加哈密麦西来甫。既而,阿浑伯克唱起《铁木尔哈里发》选段：
“铁木尔被带出来,
屠刀下他已粉身碎骨。
我不会为离别而亡,
我为我的信念悲伤。
恩仇让我们离合,
来世我将讨得功过。”
这是一首颂扬英雄、鞭打叛贼的史诗,在场的人都流下了悲痛的眼泪,纷纷起舞,英雄史诗中的英雄人物形象仿佛就浮现在眼前。艺人们激情似火的表演在历史与今天之间架起了一座浮桥。随着明快的旋律,舞蹈者的舞步变得更加有力。他们雄鹰展翅、水中捞月、振臂甩肩、雄鸡求偶、眉飞色舞,好一派欢乐的场面,让人难以忘怀。
号称“勇士之乡”的哈密,历史上曾是战事繁多的地方。老艺人们的深情演绎则让人回想起刀光剑影的战争场面。我也仿佛致身于杀场之中,思绪穿梭于遥远的过去、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神秘古城和梦幻般的音乐之中。
麦西来甫
哈密人通过“青苗麦西来甫”表达对来年丰收的祈望,收获的粮食有很大一部分会由村里的妇女们做成馕饼子,这是新疆的特色食物之一。
舒缓而悠长的木卡姆序曲部分持续了两、三个小时之后,便是片刻休息。随后木卡姆的节奏加快。一位老人一边跳舞,一边手拿手帕来到一位老奶奶面前,鞠躬邀请她跳舞。老奶奶起身后,右手捂在胸前,深还一礼,他们各自向前三步,按顺时针转身换位,相互致礼。重复三次后,二人翩翩起舞,老翁如雄鹰展翅,老妇则轻如云燕。舞蹈结束后,他们照旧还礼退场。老翁将手中象征麦苗的、折叠成麦苗形的手帕双手呈给老妇,老妇又请上来一位老人,重复上述过程。这时的木卡姆选段已过渡到《跳蚤勇士》、《那孜尔空》等幽默曲调,把麦西来甫推向了高潮。
此时此刻,有说笑话的,有对民谣的,呐喊助威声此起彼伏。老太太们乐得像盛开的花朵,老翁们的歌声则胜过百灵。那场面就像欢乐的海洋。直到半夜,人们纷纷举起双手,为姑娘祈求幸福、良知、信仰、健康和长寿,这时,老人们的麦西来甫已经结束,而此时,旁边的另一间屋里,年轻人的麦西来甫已热火朝天,高潮迭起。
那是一个永远难忘的夜晚！从那时起,我便与麦西来甫结下了不解之缘,只要听到村里要举办麦西来甫的消息,我便会不请自到。
若这家主人抓住了他,那么,他的脸上将被涂上锅黑、手上拎一个破脸盆,倒骑毛驴,亲自宣布自己将承办戏雪游戏,并满足雪信里提出的全部条件。
送雪信的人终于被抓到了,小孩子似乎比大人更高兴,“麦西来甫”上那些好吃好玩的东西,大约是他们童年中最美好的记忆。
麦西来甫
麦西来甫,维吾尔语“文娱晚会”的意思。这种晚会的内容不是单一的,而是集歌、舞、对诗、朗诵于一身,中间还穿插有猜谜和讲笑话等环节,可以说哈密的麦西来甫是本地民间艺术的综合和代表,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阔克麦西来甫”。
“阔克”是个多意词。它是包含天、天神、生长发芽、春天、蓝色、灰色、根、基础、伟大、蔬菜、青草、胆大以及一种音调等含义在内的维吾尔语词。阔克麦西来甫俗称“青苗麦西来甫”,这种活动一般都在秋收之后进行,因为那时正好是处于农闲时间。
维吾尔族热情豪放的性格与“麦西来甫”不无关系。只是不知道是这种性格催生了“麦西来甫”,还是“麦西来甫”哺育了这种性格。
哈密维吾尔人每年秋收之后、瑞雪之际,为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田园丰收、牛羊成群以及富足生活,有人会写下“戏雪诗句”投给自己亲近之人家：
瑞雪之际投下雪信。
春雨之际投下纱巾。
快乐的心热血沸腾,
只盼游戏就在今晨。
用白纸写好的雪信折叠好后包在小雪球里,再用手帕将雪球包好,然后藏在身上。到了选中的家庭,装作聊天的样子,片刻后再找借口离开,出门时,还要对家主人开句玩笑说：“小心别被雪信投中。”之后就要跑开。若这家主人抓住了他,那么,他的脸上将被涂上锅黑、手上拎一个破脸盆,倒骑毛驴,亲自宣布自己将承办戏雪游戏,并满足雪信里提出的全部条件。如果家主人抓不住投信者,他将在自家中精心培育麦苗,以便时机成熟之时举办麦西来甫。
于是,全村的人都会知道阔克麦西来甫将在谁家举行。
在邻里的帮助下,举办阔克麦西来甫的家庭会精选最好的小麦进行育苗。麦苗是在半截葫芦里培育的。由于是在冬季,因此要放在屋里天窗下阳光充足的地方。待麦苗长到20厘米左右时,在麦苗的周围扎上一圈爆米花,象征雪花(维吾尔人认为雪是纯洁和粮食的象征,是丰收的信号)。另外,还要把选好的胡罗卜洗净,切出三小段圆形,在每段周围均匀地扎上许多葡萄干,然后把每块圆形胡萝卜插在木棍上固定好,象征金光灿灿的太阳。这个东西被称为昆奇切克(太阳花)。
麦西来甫
完成上述工作之后,在纸上分别画一只大白公鸡和一只大黄公鸡,再用剪刀剪下来,贴在薄木板上,然后固定在两根木棍上,插在麦苗中间,用红绸盖上。这样“阔克”的准备工作就做好了。第二步就是准备九种干果(红枣、核桃、葡萄干、杏干、甜瓜干、沙枣、大豆、黄豆)。精心准备的阔克也称“阔克合内姆”(绿色的新娘),被放在一个大圆盘里,摆放在有九种干果的桌子中央。
一切准备就绪后,到了晚上,村里的人都穿上最漂亮的服装来到主人家。晚会开始了,先是由哈密艾介克(俗称“胡胡子”的9弦乐器)奏起木卡姆的散板序曲(阿浑伯克就被誉为“艾介克之父”),领唱的三人开始亮出了自己的嗓音,紧接着手鼓、笛子、热瓦甫也加入了,众人齐声高唱歌曲。这样,麦西来甫就开始了。
当主人拿起太阳花时,众人肃静。因为那是权力的象征,它在谁的手中,谁就有发言权。在麦西来甫之夜,太阳花将被传递,接过太阳花的人有权向别人提出：“唱一段木卡姆、跳一段舞、搞个笑话、学一种鸟叫”等要求(若被要求者无法做到,则不勉强)。
我发现在民间故事、民谣曲调、雕刻花纹、服饰等方面,我们哈密维吾尔族与匈牙利人有着许多共同或相似之处。
欢乐正酣之时,主人托着装有青苗和干果的盘子唱道：“隆冬时我播下一粒麦种,愿大家用甘露把它滋润。我把青苗送给尊贵的客人,这礼物比世上的一切都贵重。把寺里的唱诗者请来做歌手,把美丽的姑娘请来做舞星。请准备好9只肥羊、30只鹅,再备好待客的美酒与果品,下次的麦西来甫就在你家举行。”随后主人将托盘送给他选中的人,那人就成了下次青苗麦西来甫的主办人了。“阔克”会受到格外尊重,只能从一家挪到另一家,但绝不允许弄死或糟蹋“阔克”,更不能种而不管或不举办麦西来甫,否则将被视为是罪过。
“接班人”选定之后,大家就进入到狂欢的气氛中,翩翩起舞。就这样,整个冬天青苗在各家被传递着,直到春暖花开。
这里必须提到的一点是,虽说现在的人们对大自然、天以及对天神的崇拜程度远不如古代阿勒泰语系的民族,但却是现代维吾尔人民生活当中最鲜明的一个特点。而且这种现象在其它地区的维吾尔人生活中是没有的。其主要原因就是哈密维吾尔人接受伊斯兰教晚于其它地区。
记得13年前,新疆大学副教授热依拉·达吾提女士带着一张照片来到我的办公室。那是一位外国学者在匈牙利一个偏远乡村拍摄的。她说：“照片上人们的穿着很像你们哈密维吾尔人的传统服装。照片上的场景也很像哈密阔克麦西来甫中的阔克。你不访可以探究一下。”
的确,照片中匈牙利妇女的穿着与我母亲的穿着有许多相似之处。特别是照片上有几位妇女手里端着一盘很像是培育好的麦苗一样的东西。周围一样有象征雪的东西。
那张照片质量不是太好,后来被热依拉女士弄丢了。当时,我正在写一篇有关阔克麦西来甫的文章。于是,我抱着能得到一些与那张照片有关信息的念头,不断地探索。过了很多年,我一无所获。不过,我还是发现在民间故事、民谣曲调、雕刻花纹、服饰等方面,我们与匈牙利有着许多共同或相似之处。其原因何在？在东汉,北匈奴人西迁,大部分最终定居在今天的匈牙利,但其中还是有一部分匈奴人在西迁途中留在了哈密巴里坤一带。这条线索是不是解开我心中疑惑的稻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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