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沉溺于旅行的人,都会在曾经的旅途中眷恋过一个地方,也许是一个远离人烟的小镇,也许是一片荒凉贫瘠的山区,也许只是一个简朴干净的小客栈……
曾经在一个小镇作过几次短暂的停留,独自跑到一个叫郎木寺的地方晒太阳。
当我跑遍了半个中国,发现自己仍然一直深深地眷恋着的竟还是那个小镇上郎木寺,宛若亲人般温暖。
那个想永远驻足的小镇,有我熟悉的高原阳光,炽烈简单;有湛蓝清亮的天空,大朵的白云伸手可触;有熟悉的藏族朋友永远热情的笑脸;有穿着圣洁红袈裟的小喇嘛们腼腆澄澈的眼神……
还有阿布,我的哥哥,一个在郎木寺偶然邂逅却温暖了我的灵魂,给了我智慧指引的僧人。
郎木寺印象
在我的生活中并不曾见过严格意义上的小镇。想像中,小镇应该像江南水乡般,有铺满青苔的石板路,深邃弯曲的胡同,高高翘起在半空中的屋檐。而郎木寺却不在这份想像中,带着另一番北方的情调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郎木寺镇上最高的山——哲合,海拔接近4000米,站在山顶,能感受到风剧烈地吹身体,仿佛可以轻盈地飞翔。
没有平滑细腻的柏油马路,干燥飞扬的黄土地显示了北方独有的苍凉。道路两旁建起各式各样的房子,低处以砖瓦房居多,半山的民居仍以藏族传统的木头房为主。最喜欢的是镶嵌在木头房子上的一扇扇玻璃窗,长长窄窄的,由许多小方格拼起来,阳光透过时会有斑斑点点的花纹映在地板上。一条小河沿着小镇蜿蜒而过,清冷的早晨,会看到河面上飘起袅袅的白雾,清澈的河水缓缓地流淌着。随手捧起一拘水洗脸,再抬头时冬季和煦的阳光已经笼罩了整个小镇。
这是一个自由的地方,没有城市的喧嚣与忙碌,随处可见藏族同胞在狭长的街道上悠闲地走动,他们友善地和陌生的我打招呼。在这个小镇,我曾真正享受过抛开俗世烦恼的生活,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清晨睡到自然醒,拉开窗帘时高原强烈的阳光已经洒遍一地。一天的行程基本上是从中午开始的。带上午餐,随性爬上一个山头,搭起炉子,煮香浓的咖啡和热乎乎的菜汤,真切地享受着食物的香甜。整个下午,可以躺在干燥的山坡上晒太阳,阅读,或者闭上眼睛回忆,心静如水。
冬日,在郎木寺狭长的小镇上,可以感受温暖的高原阳光。身后,就是雪山,静默地守候着这片对洁的土地。
哥哥的眼睛清澈纯真,异常明亮,多少个充满噩恶的日子,我们都是在哥哥充满恩慈的眼神中看到智慧的光芒。
夏天,初识阿布
第一次去郎木寺,还是过年。像所有的游客一样,我对神秘的藏传佛教充满了莫名的好奇。认识了一个小喇嘛,他带着我走遍整个寺院,因为语言不通,几乎不说话,偶尔用手语,让我明白他的意思。
再去郎木寺,已是半年以后,准备把整个夏天都消耗在这里。
整整7天,一直下着绵绵的细雨,会有阳光间歇性地透过云层照耀小镇。那时我会拿上一把椅子坐在天台晒太阳,享受短暂的温情。与阿布相识那天,居然很晴朗,因为以前熟识的小喇嘛要上课不能来接我上山,于是我见到了他的师兄,阿布。
阿布穿一身素红的袈裟,能说标准的汉语。在我前面走起路来飞快,而我因为高原反应上起山来行动缓慢,他会回过头来等我,表情严肃,眼睛清澈而明亮,注视着我,那种眼神会直视到我的灵魂深处。
在大街上,随处可见这样的藏族男人。尽管裹着脸,却有明亮异常的眼睛,我仍然可以猜测出他们英俊粗犷的长相。
几天后,就阿布相熟了。他依然带着一贯严肃的表情,领我去他们几个师兄弟经常呆的天地――一个小小的山头。他们经常坐在上面一边吹风一边看风景。那是一个美好的地方,在漫长旅途中一直如梦境般留在我的脑海里。阳光温暖而柔媚,几个小喇嘛在学习辩经,而我则和另外几个喇嘛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他们都能说好听而地道的汉语。黄昏的时候,几个人静静地坐在山头看夕阳西下,火红微暖的夕阳照耀在每个人的脸上,散发出圣洁的光。
几天的相处,尽管短暂,可是我对阿布却有了亲人般的依恋。喜欢跟在他的后面气喘吁吁地爬山,喜欢听他讲论佛法,喜欢故意讲滑稽的事情让他严肃的脸上绽放笑容。尽管阿布仍然不喜欢笑,却在我上山找他时眼神中有了温和的笑意。忘记从哪一天开始,很自然地把阿布唤做了“哥哥”。没有进行任何的结拜仪式,可是我知道,阿布也已把我当做了他真正的妹妹疼爱呵护了。在我的心中,这种认可对方的仪式更为神圣。
冬天,温暖的木屋
半年后,我再次去了郎木寺,不再因为那摩峡谷的吸引,不再因为白龙江源头的迷人,也不再是折合山的诱惑,只是心怀对哥哥的想念,想念哥哥的微笑,想念他在我迷茫惶惑时引领我灵魂信仰的力量。
冬天的郎木寺有完全不一样的味道,苍凉而萧瑟。因为过年,街上有很多游客,给原本宁静的小镇带来了一丝喧嚣和热闹。哥哥在山上,忙着每年一次隆重的大法会。我要住上很久,过了正月十五小镇完全安静下来后,我才可以上山去找哥哥。
午后,坐在哥哥干燥暖和的木屋中和他聊天。哥哥会找出一些哲学和佛学的书籍给我,然后自己出去上课。于是我可以独自坐在暖和的屋子里阅读整个下午。尽管外面的雪已经越下越厚,可是有着淡淡的木头味道和牛粪味道的屋子却是如此暖和。这一刻我能真正静下心来阅读,关于藏传佛教的起源,关于神秘的西藏,关于宗教的一些观点,我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待到天色渐暗的时候,哥哥也就下课了,和哥哥一起去山下吃饭,吃很辣的四川菜,吃很白的大馒头,借机学习一些简单的藏语。虽然我笨嘴笨舌,所幸哥哥对我非常有耐心,居然用汉语的发音方法教会了我一些。
寒冷的冬季,几乎整整一个月,每天就这样坐在哥哥的小木屋中,闻着熟悉的柴火和牛粪的味道,听着哥哥讲佛法。
在山顶的日子
在郎木寺的日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等哥哥放假的时候,和哥哥爬遍附近的山头。我们常常喜欢用一整天的时间呆在山顶。躺在草地上看湛蓝的天空,晒炽烈的太阳。
曾在一个清亮的早晨,和哥哥一起去爬山。途中,谈到人生体验时,哥哥转过头对我说:“人和天地万物是一源而起,来的时候空空如也,走后身体仍然回归天地间。”那一刻,苍凉的山头,静得只有风的声音,不远处几百只秃鹫仿佛在注视着我。那一瞬间,在哥哥的身旁,我的内心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对生命的重新审视,对人生价值的重新选择。我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已深深融进天地之间,安然而淡定。
即使几年以后,我仍然喜欢去爬山。经常独自坐在山顶,回忆着和哥哥一起看朝起晨露,看日暮晚霞。
离别,生命的缠绕
哥哥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做一个游僧,去救助那些需要他引领心灵进入圣洁境地的苦难的人。一日,哥哥决定远行,漂泊颠沛。那是我和哥哥最后一次去爬山。坐在山顶,哥哥将他带了多年的佛珠摘下给我,我将它缠绕在细细的手腕上。
哥哥的身上总是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似有若无。静静地闻着哥哥的味道,心会安然自若。哥哥的佛珠上也有好闻的味道,可是我总是不敢轻易去闻,怕闻一次会少一点,那样就会觉得哥哥逐渐地远离我。
哥哥离开几个月后,佛珠的味道终于越来越淡。我知道哥哥已经走过了一个个城市。离我越来越远。
后记: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哥哥已经云游四方,我也回到了喧嚣的城市。
午后的阳光下,深夜无人的时候,我会默默地回忆起哥哥,摩挲着哥哥幽陈古朴的木珠,回忆起我们在山间奔跑的日子,还有他蓦然回首冲我明朗地微笑时,露出的洁白牙齿。
哥哥正在为了他的梦想而前行,我亦是如此。
也许喧嚣和浮躁仍在继续,但我已能安然面对。因为哥哥曾经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梅朵,意思是让我自由地生存,即使所有的花都凋谢,我也还有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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