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树斌案：河北复查十年，山东重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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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周末自2005年起，近十年里，共刊发报道12篇，评论4篇，完整记录了聂树斌案的起起伏伏。图为几个关键节点的报纸版面。 （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河北省高院院长卫彦明：如果最终确定不是王书金作的案，就没有必要核查聂树斌案。

     西北政法大学校长贾宇：不能认定王书金实施了该起犯罪，并不能由此推定聂树斌有罪。

     山东高院负责复查的合议庭，由5名资深刑事法官组成，包括薄熙来案二审法官。

     2014年12月12日晚上七点整，最高法院的微博发出了异地复查聂案的消息，河北高院几乎同时转发这条消息。

     五分钟后，河北高院以一句“本着对事实、法律和当事人高度负责的精神，做了大量工作”，为过去十年的复查作结。

     最高法院称，启动复查的原因之一是应“河北高院的申请”。河北高院在过去十年中因为“自己查自己”备受外界指责。为何选择此时向最高法院申请，耐人寻味。

     此次最高法院指定山东省高级法院异地复查聂案，为中国刑事司法史上罕见的一幕。

     “异地复查，在我三十年的律师经历中，还没有遇到过先例。”聂树斌案申诉代理律师陈光武说。

     “这个案子已经是顶天了。”据南方周末记者了解，聂树斌案和内蒙古呼格吉勒图案的复查都经最高领导层圈阅过。

     十年，一份“此复”

     “复查是法院的一种内部工作程序。”中国政法大学教授吴宏耀说，复查不是刑事诉讼程序，只是针对当事人及其家属的申诉，法院系统内部的审查。

     “但是，它决定着是不是要启动再审，因而非常重要。”吴宏耀说。

     从这个维度考察，举国上下热议了十年的聂案，一直在法院内部“走程序”。

     2005年3月，在聂案爆出“一案两凶”之后，河北省政法委曾牵头成立调查组，复查聂树斌案，还曾在新闻发布会上承诺：正在复查，很快就会有结果，将向社会公开。

     该复查结论一直秘而不宣。“调查的结果是，聂树斌案与王书金案没有关系。”一位当年曾经参与过王书金案专案组的人士透露。

     在律师向受害者家属求情才获得聂案判决书后，聂树斌母亲张焕枝向河北省高级法院和最高法院提出申诉。河北高院拒绝受理。

     2007年11月5日，聂树斌的母亲等到了最高法院寄来的信函，只有一句话：“张焕枝：收到你对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一案的申诉材料后，根据我院关于分级负责处理申诉案件的规定，已函转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处理，请你与该院联系。此复。”

     “此复”是对一封人民来信的回复，不是正式的法律文书。这是十年间最高法院对聂树斌案为数不多的表态。

     十年间，聂树斌案及其140页的卷宗，像一口沉默如谜的黑匣子，安卧在河北省高级法院大门内，既不开启，也不移动。聂树斌的母亲张焕枝每个月都要往返鹿泉家里和石家庄之间，但河北省高院接待法官给她的说法十年不变：“再等等”。

     几乎每年全国“两会”，都有全国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在讨论“两高”报告时，提及“聂树斌案”。河北省高级法院院长被记者逼问聂树斌案，也成为“两会”的一道固定风景线。

     据河北政法界人士介绍，2011年5月，鉴于社会舆论的关注，河北当地曾再次成立调查组，第二次复查聂案。这一轮复查也未见公布结果。

     2013年3月，《人民日报》刊发报道，称从河北省高级法院获悉，聂案核查工作虽已取得一定进展，但案件核查工作整体难度较大，仍需依法继续核查。

     换而言之，近十年间，聂树斌案并无任何实质性进展：从复查走向复查。唯一的区别是：负责复查的主体，由河北的法官，变成了山东的法官。

     河北的逻辑和呼案的启示

     2014年12月15日，内蒙古自治区高院宣告，1996年呼和浩特市毛纺厂女厕奸杀案“凶手”呼格吉勒图无罪。案发仅61天，18岁的呼格吉勒图就被判死刑并立即执行。2005年落网的内蒙古系列强奸杀人案凶手赵志红主动交代自己是女厕案真凶。

     2014年12月17日，最高法院主办的《人民法院报》刊发西北政法大学校长贾宇的文章，强调要依据证据规则严格审查判断证据，依据无罪推定原则作出判决。

     贾宇比较分析认为，呼格吉勒图案与聂树斌案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从案件中的证据分析，呼格吉勒图无罪并不等于赵志红有罪。……同理，王书金无彼罪也不等于聂树斌有罪。河北省高级法院认为证明王书金实施强奸杀害“聂树斌案件”中的被害人康某某的证据不足，不能认定王书金实施了该起犯罪，并不能由此推定聂树斌有罪。

     文章指出，聂树斌是否有罪还需由山东高院依法查明，如果在案证据不足以证明其实施了犯罪，作出无罪判决是顺理成章的。

     同样是“一案两凶”，这次呼案就是在疑似“真凶”尚未有定论之前，改判了无罪。

     在呼案平反前三天，聂案决定异地复查，让人对这次复查的走向有所期待。

     在九个月前，即2014年3月全国“两会”，河北省高级法院院长卫彦明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的一番表态，让外界一度认为，聂案“平反”基本已被否定。

     在这次采访中，针对一些法律界人士希望启动聂树斌案重申程序的呼吁，卫彦明表示，要先等王书金案死刑复核程序的结果，如果最终确定不是王书金作的案，就没有必要核查聂树斌案。

     2013年6月，备受关注的疑似“真凶”王书金案时隔6年终于再次开庭审理。9月，河北省高级法院驳回王书金上诉、维持死刑判决。法院不认定王书金为聂案真凶。

     十年以来，河北高院的院长换了一任又一任。而聂案的申诉律师也换了一拨又一拨。从河北律师李树亭、北京律师刘博今乃至律师界泰斗张思之，再到被称为“死磕派”的湖南律师杨金柱、山东律师陈光武、李金星的介入，不仅难以撬动法律的程序，连阅卷都非常困难。

     聂树斌案发于“严打”时代的1994年，法律界普遍怀疑该案存在着死刑定案证据不足的问题，甚至也不排除存在刑讯逼供，但因案卷未能公开，这一怀疑无法证实，也无法排除。

     “作为一个老刑辩律师，我敢说，看完卷，案子有没有问题，我心里就有数了。”律师陈光武说，目前，山东省高级法院给律师的说法是，案卷目前刚刚移交到山东。“商量的口吻跟我们说，希望让法官们先看，然后给律师看。”

     “5个法官，看140页的卷宗，一个星期总够了。”陈光武决定一周之后，若还未接到阅卷通知，将再赴山东省高级法院。“这个案子，河北拖了9年多，山东不可能再拖9年吧？”

     “山东高院的决心很大”

     按照最高法院的通报，指令山东高院异地复查聂树斌案，是“根据河北高院申请和有关法律规定精神”，异地复查的目的则是“为确保司法公正，切实回应人民群众关切”。

     “根据河北高院申请”一说，被法学界普遍认为是一种隐含政治智慧的说辞。

     “如果没有这句话，最高法院指定了山东，如果未来再审翻案了，将给河北高院极大压力，不利于河北高院今后开展工作。”一位多年跟踪聂树斌案申诉的法律界人士如是说。

     “程序正义的第一准则就是：人不能做跟自己利益相关案件的法官。”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贺卫方认为，“让原来主持处理和审判这个案子的人自己去纠正自己的错误，是不合理的，也是不人道的。”

     “选择山东，社会比较认可，领导也比较认可。”山东籍的聂案代理律师陈光武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一方面，山东审理了薄熙来案等重要案件，被认为政治性较强，另一方面，山东近期没有出现依法被纠正的明显错案。

     按照最高法院要求，复查过程要“依照法律规定公开”，且要“充分体现客观公正”。

     山东方面为此摆出了豪华阵容。负责复查的合议庭，由5名法官、2名书记员组成，5名法官并不是一般案件复查中的立案庭或者审判监督庭法官，清一色是资深刑事法官。

     5名法官中，审判长朱云三为山东省高级法院刑二庭副庭长，法学博士，曾是薄熙来案二审法官。案件的具体承办人孟健，也是资深法官，担任山东省高级法院刑三庭副庭长多年。

     “阵容强大，证明山东高院的决心很大。”律师陈光武表示，就目前来看，山东省高级法院是“想把这个事情处理好的”。

     山东方面还力图将复查的过程让社会“看得见”。12月22日上午，山东省高级法院负责聂案复查工作的合议庭法官会见聂案两名申诉代理律师及聂树斌母亲张焕枝时，不仅有当地媒体记者在场，大众网还对会见过程进行了图文滚动直播。

     对“有关法律规定精神”，一位检察官的理解是，2013年起施行的新刑诉法增加了异地审理的规定。依据这一精神，省级高院二审案件跨省复查，中级法院二审案件跨市复查可能逐渐成为“新常态”，本案终于也迈出了这一步。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吴宏耀分析认为，接下来山东省高级法院的复查结果，无非有两种：一是不符合启动再审的法定条件，案子没问题，复查结束；二是，符合再审条件，应该报请最高法院决定提起审判监督程序，案件才算正式进入再审程序，此时，最高法院可以指定法院进行再审，通过再审程序作出是否改判的裁决。

     “当然，从司法实践来看，只要决定启动审判监督程序，往往都会很快作出是否改判的裁决。但在理论上，聂树斌案是否改判，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吴宏耀说。

      在对“真凶”无法认定的情况下，聂树斌案将如何处理？法学界比较一致的观点是——“双疑双否”。如果认定王书金或聂树斌两人作案的证据都不足，那么都应该“疑罪从无”，该起凶杀案，两人都不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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