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搞出的最大动静,莫过于要在巴基斯坦瓜达尔港建立一座中国石油工业城。他描述,该石油城将是民营企业海外最大的集石油开采、冶炼、加工、储存于一体的基地,他甚至还为石油城设计出一套类似深圳特区的管理模式。石油商会为此组织考察团赴巴基斯坦访问,总统亲自接见。只是龚本人并没有在考察团之中—那时他已经被限制出境。
至今他依然认为“反垄断”是自己获罪的主要原因之一。“中国光靠三个国有公司肯定会出问题。我当年就提出这么一个口号:一定不能垄断,应该让民营资本进入这个领域,支持它们联合起来走出去,后来就因为我说这个挤对我,找我的茬。”龚家龙喝了口茶,“你看我当年说的,今天不是很多都验证了吗?今年的‘新三十六条’,不是和我当年的许多判断很一致吗?”
可是,真正令龚家龙身陷囹圄的,还不是“反垄断斗士”这个头衔,而是天发集团与当地政府扯不断、理还乱的产权关系。尽管他一直以“民营石油第一人”自居,吊诡之处在于,天发集团到底是国有企业还是民营企业这个基本问题,却难以回答。
天发集团的产权归属纠纷庞杂冗长。简单而言,龚早期曾主动数次带上“红帽子”,以便于利用政府的信用资源与金融资源,获得行业准入,而地方政府为了处理不良资产,也曾把大批濒临破产的国有企业甩给天发集团。这种混乱关系的最明显注脚,莫过于从2000年10月到2006年12月,湖北省荆州市政府4次以红头文件形式确定天发的民营产权,又4次自行推翻。另一方面,在资产规模迅速扩张的同时,龚家龙在企业管控方面的短板也渐次暴露,自2004年起,天发石油资金链面临断裂,并因连年亏损加入ST行列。内忧外患之下,个人利益与政府利益再难调和,矛盾集中爆发。
2006年12月21日,龚家龙被监视居住,2007年2月5日被正式刑拘。2007年12月,湖北省公安厅侦查后初步认定天发集团及龚家龙有五宗罪:伪造金融票证罪、非法转让土地使用权罪、提供虚假财务报告罪、挪用资金罪及职务侵占罪。不过,2008年8月5日,湖北鄂州市中院仅以违规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罪判处龚家龙有期徒刑1年零7个月,并处罚金20万元。
龚入狱前,湖北省国资委已正式认定,天发集团属国有控股的股份制企业,国有控股比例为56%。他入狱后不久,天发集团即遭肢解。荆州市政府成立风险处置领导小组,两家上市公司天发石油及天颐科技拍卖,天发石油的壳资源分别落于上海舜元企业投资发展有限公司与金马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之手,而福建三安集团有限公司则重组天颐科技。两家上市公司的资产分别由中石化湖北石油分公司和海南椰岛获得。
据龚的一位旧部透露,海南椰岛接盘天颐科技的粮油食品加工业务后,其中一个100万吨的榨油厂仍未恢复生产。而中石化以1.4亿元收购了天发集团所属的64座加油站后,根据自己的布局关掉了一部分,到2010年初恢复使用的不过四五个。
理论上,龚家龙依然拥有天发集团43%的股权。2008年9月他重获自由身之后,这部分资产如何清算尚是悬疑。龚透露正在申诉“侵吞自己资产的事”,不过法院尚未立案。“1997年我收购的那些破产企业,地很多,每家都有十几亩,十年以后那些地都成了城市中心,结果就有人要来摘果子了。不但资产被某些人拿走了,连我在账上的几百万工资都没给我。”他仍将自己视为受害者,不过,语调已然平静许多,没有入狱前的悲愤。
龚家龙自称可能会将国内的事先“放一放”,没空扯那些。“就算那些地值几百个亿,但和我现在要做的事比起来就是小儿科了,光一个钾肥你算算是多少钱?”他又兴奋起来。
在看守所蹲了一年半,他看了四十多本书,笔记也做了几十本,许多书与巴菲特有关,通过巴菲特,他“理清了思路”。“在里面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最快站立起来,后来发现投资不能太分散。”
过去除了成品油、石油液化气经营,天发系业务还涉足农副产品深加工、植物油脂加工、生物医药、日化、物流,甚至还有造纸,“反而把石油淡化了。这次我很明确,出来之后就干自己最熟悉的事,搞石油、搞矿产,这个发财也最快。”他没忘记自我表扬了一下,“我17岁参加工作就在石油领域,一直到今天将近40年经历。所以现在到外面收购也是得心应手,国际上也非常认同我,都知道我是中国石油第一人,短短一年多就收了那么多公司,这在海外也是很少见的。”
走出看守所的大门,他一天也没有休息。几个朋友出钱给他把长联在北京的办公室重新买回来,又给他买了辆车,他招来几个老部下,又招了几个新人,然后就出国,“非洲、欧洲、中东跑了几十个国家,”最后落脚加拿大,“凭借自己的敏锐,很快发现遍地都是好项目。”
即使是对他颇有微辞的人,也认同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以及勤勉作风;即使是对他最欣赏的人,也觉得他管理效率低、执行力差。全国工商联并购公会一位负责人曾告诉本刊,“龚家龙这个人我非常熟悉,可一直没想与他合作。他这个人有大气魄,脑子聪明;可他是一个赌博型的人,又有特别强烈的欲望,要把商业与其它事情混在一块儿,一会做这个,一会做那个,很难控制自己。”
出狱后,龚说自己有很大改变,至少学会了低调,事情没做成前,不想说。谈到在看守所的日子,他无语,半晌方言,“应该比监狱还难受吧,和流氓关到一起,没人想到你曾经是企业家。”又长出一口气,“这个经历很宝贵,真的,有几个男人有这种经历?”出来后,他看到有家报社评选中国改革开放30年来最失败的30个人,他排在第7名。能进前十,他还挺欣慰,“我不承认我失败了,说不定最后我是最成功的,关键是怎么认识自己。”
“这一次,老龚真的要选好他的方向,选好他的朋友,选好他的对手了,再有什么闪失的话,他这辈子就完了。”上文中出现的接近龚家龙的人士评价。
是年,龚5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