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工资集体协商，两种声音的较量

　　7月20日，中华全国总工会公布了《行业性工资集体协商工作的指导意见》，意见表示，中国非公有制中小企业今后在制订员工工资标准时，企业代表要与行业工会或地方工会代表谈判商定，而不能由企业单方制定。
 
　　其实，工资集体协商，这一做法，在泉州早有尝试。然而，现实情况却往往是，工会“有心”，而老板“无力”，双方的协商，并不乐观。尴尬的现实面前，业界对此也是观点各异。这让人们不禁要问：企业工资集体协商，离泉企广泛实施，还有多远？

　　一次戛然而止的尝试
 
　　作为泉州市第一个成立的行业工会，2006年1月成立的泉州市水暖器材行业工会在目前27个泉州行业工会中，扮演着“老大哥”的角色。早在2007年，泉州市水暖器材行业工会就想在行业工资集体协商上“有所作为”了。
 
　　按照他们的设想，通过代表工人的水暖行业工会和代表老板的水暖行业协会合作，双方可就行业的工资标准进行协商。“两年前，我们双方召开了一次碰头会，初步探讨了工资协商的具体操作，流程、制度等。”据该行业工会的成员、申鹭达集团工会主席梁奕灿回忆说，没想到，这一次会后，就再也没了下文。
 
　　“当时，行业协会方面已初步同意协商了，可是到了具体执行的层面，却又没法执行。”该行业工会主席刘碧泗无不遗憾地说，具体原因不好说，但是肯定是多方面的，因为老板们都很忙。
 
　　忙，其实是不少老板的借口。记者和该行业协会的多个老板联系，他们对此大多反应冷淡：“工资协商的事，我不太清楚，你直接问工会吧！”“其实，作为企业方，内心里我们很难去接受这样的做法。这在泉州，乃至中国的民营企业，实施起来都不太现实。”九牧集团董事林四南有他的三点反对理由：首先，企业实力参差不齐，薪资标准差别很大，很难用一个统一的标准来约束。即使真的确定了这个标准，它必然要兼顾中小企业能承受的最低底线，这样协商出来的工资还有意义吗？其次，为了竞争的需要，企业的薪资大都采取保密制度。谁愿意公开自己的薪酬标准和行业工会协商？第三，泉州建立有完善薪酬体系的企业并不多，对于薪酬的调整，企业的做法较为弹性，其嗅觉往往比行业工会更加灵敏。
 
　　“所以，薪酬这个东西，最好还是让市场来说话，否则，这样协商出来的，也是形同虚设，没有任何法律效应。”另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板说。
 
　　一边是行业工会的热脸，一边是行业协会不少老板的“冷屁股”，泉州行业工资集体协商戛然而止。即使是前年泉州市服装行业工会和泉州市纺织服装商会签订了《泉州市服装行业工资协议》，“但是一切工作还仅停留在书面上。”有关人士透露说。

　　工会主席的双重角色
 
　　有了前车之鉴，对于全总此次推出的意见，多数泉企心存疑虑。“集体协商，这是借鉴国外的经验。不是做法不好，而是因为我们的工会和国外的工会不一样。”柒牌集团副总曲国安说。
 
　　“不一样”的一个最直接体现是，企业工会主席的双重特殊身份。
 
　　小林，就是这样一个具有双重身份者：既是晋江一鞋企的HR经理，又是企业工会主席。3年前，在公司董事会的提名下，经过员工的投票，他被推选为工会主席。“在泉州企业，要想当工会主席，首先要老板或董事会认可你；其次，才是员工认可你。不像国外，只要员工认可你就足够。”小林说，他的这一角色很尴尬，一边拿着老板的工资，要听命于老板；一边又是工人的代表，要为员工谋福利。
 
　　这中间如何平衡呢？小林也常常矛盾着。今年初，公司一名员工受轻度工伤。作为工会主席，小林第一时间把员工送到医院，并说服老板“大事化小”，全额支付2000多元医药费。然而，因出院后还需要疗养，员工要求企业再支付误工费等10000多元。这时，小林则站在企业管理者角度，从成本考虑，只答应再支付400元。结果，员工不服，投诉到劳动部门。而小林则作为企业方代表，对外接受劳动部门的调解。最后，双方以企业再支付5000元收尾。“你看，我对内要为工人说话，对外则要为老板说话，有时候常常是两头都不讨好。”小林说。
 
　　像小林这样“二合一”的工会主席，无论是凤竹、柒牌等大企业，还是大三豪等中小企业，都相当普遍。而按照《企业工会主席产生办法（试行）》，企业行政、人力资源部门负责人等，是不得作为企业工会主席的候选人。
 
　　“这的确是个两难的角色。在实际工作中，要能够为工人维权，工会主席需要较高的素质，而整体素质偏低的一线工人很难胜任。企业人力行政负责人，因为对员工熟悉，又有机会参与公司决策，在某种程度上，更有利于开展员工维权工作。”泉州市鞋业行业工会主席靳爱秀说。
 
　　那么，企业工会主席，有没有可能剥离出行政职位，变“兼职”为“专职”呢？因为按照相关规定：“职工人数在200人以上的企业就应该依法配备专职工会主席。企业应依法保障兼职工会主席的工作时间及相应待遇。”“目前还比较难！可以说，泉州民营企业90％以上工会主席是不可能专职的。”大三豪鞋服有限公司人力行政经理兼工会主席陈明友说，即便是兼职，他每月只是额外获得晋江市总工会发放的100元补贴。而如果企业设置专职的工会主席，就意味着要增加一份用工成本，有哪个老板会愿意聘用这一看起来和自己对立的工会主席呢？

　　两种声音的较量
 
　　一边是老板态度的冷淡，一边是工会主席角色的尴尬，这就决定了此次全总出台的意见，在基层落地难度重重。
 
　　在这一现状面前，业界出现了两种激烈的声音：
 
　　一方面，以中华全国总工会副主席张鸣起所说，工资是职工的核心经济利益所在，实行工资集体协商，是借鉴发达市场经济国家的做法，并不搞统一模式，只要有利于劳动关系双方进行平等协商，有利于职工共享经济社会发展成果，有利于促进企业发展、维护职工权益，都应该提倡。
 
　　申鹭达工会主席梁奕灿也认为，工会提倡的协商，更多是希望在企业中能够体现一种民主管理的意识，特别是在目前泉州企业还缺工的背景下，谁掌握了人心，谁就越有凝聚力和战斗力，从企业长远来看，这不失为人性化管理的一个典范。
 
　　而另一方面，中国人民大学教授郑风田则指出，该项政策很可能会如原来匆忙出台的《劳动合同法》一样，除了会增大工会干部的权力外，企业的用工成本将迅速提高，弹性大大降低，会使我国中小企业更快速地死亡，反而不利于保护员工的利益。
 
　　在不少泉州老板看来，“这还是一个偏袒员工之举。”兴业皮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吴华春也说，工会只有为了保护员工利益才会和老板协商，而当老板利益受到损害时，老板却往往无处诉苦。就好比双方协商好的劳动合同，期限规定是一年，在这期间，企业随意解雇员工要支付经济补偿金，但是工人违约，企业却毫无办法。因此，如果协商不能建立在相互约束的基础上，老板们只好“望而却步”。
 
　　现在，无论是泉州市总工会的干部，还是基层工会代表，大家都在观望着具体实施意见的出台。“如果是上面真的要求做，我们肯定会做好面子工程，但是实际工作嘛，这就不好说。”泉州一品牌企业HR总监兼工会主席说，对于品牌企业，工资在同行业本来就处于领先水平，根本无需协商也能够吸引员工，所以此举对他们毫无意义。再说，这一意见不是强制性的，实施与否，对企业来说也无所谓。
 
　　至于其他中小企业，他们则表示，一切先观望吧！“就好比硬性的《劳动合同法》出台，都不可能立马让民企100％规范起来，我们也不期望，单靠工会的一个软性文件，就能马上见效。”新纪元（福建）体育用品有限公司HR经理毛少文说，这是一个任重道远的过程，逐步规范、逐步民主，泉州企业还需要时间。

　　□权威观点

　　呼吁总比沉默好
 
　　（泉州市政协副主席、泉州市总工会主席傅福荣）

　　此次意见的出台，虽然缺乏法律的刚性，但至少说明了中国正一步步向国际化靠拢，这对构建和谐企业、促进劳资双方平等对话，都有积极的意义。
 
　　其实，协商是建立在双方平等互利的基础上的，并不存在偏袒某一方的利益，企业主完全不必“谈虎色变”，比如，企业老板在经营困难的情况下，如果自作主张对员工降薪，那反弹肯定很大。这时，完全可以先取得工会的支持，通过工会宣导，让员工了解企业难处，最后通过协商，让员工接受企业的做法。
 
　　我们不得不承认，当下，基层工会、行业工会、企业工会发展还比较薄弱。中国的工会，提倡的是一种双赢，在维护职工基本权益的同时，要兼顾企业实际。一方面，企业主应该改变对工会认识的误区；另一方面，基层工会主席的素质还有待进一步提高。在企业中，老板处于强势，企业工会更多受制于企业主，这就对企业工会主席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他不但需要有一定的文化素质、组织能力、法律知识，还必须具备较强的沟通能力、协调谈判能力。在工作中，工会主席扮演的是桥梁的作用，如何更好地把老板的意图传达给员工，如何把员工心声更便捷地反馈给老板，如何更好地平衡双方的关系，让双方和谐共融发展，这是一门艺术。
 
　　我们不期待单靠一个指导意见，就能够让企业工资平等协商这个问题有个立竿见影的飞跃，但是，有协商总比没协商好，有呼吁总比沉默好。这几年来，从企业扣押工人身份证，到主动承诺按月足额发放工资，再到社保面慢慢覆盖开来……可以说，泉州企业用工正一步步走向规范化，我相信，工资集体协商，也是如此。从企业长远的发展来看，民主管理、民主协商，必然会成为泉州民营企业的一个自觉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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