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小葱拌豆腐(图)

小葱拌豆腐

　　上大学的时候，同学大多比较清贫。跟我一样，很多人并不是因为很喜欢师范专业，而是因为师范大学不收学费才到了那个学校学习。因为都没有钱，所以大家的日子过得差不 多，基本上四年时间都在学校的食堂里面度过。但是偶尔也会出去吃一顿，比如同学过生日，比如某一个同学领到了奖学金之后，我们总会怂恿着他请大家小小地搓一顿，几十块钱甚至十几块钱就能让大家很满足。

　　那个时候我们出去吃饭就是在学校里面或者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周边地区的饭店也不像现在这么多，点几个很简单的小菜，来两瓶啤酒，一切就那样简简单单但是热热闹闹地开始了。每次去吃饭，有一个男同学总是要点一道菜：小葱拌豆腐。我们来自北方，并不是很喜欢吃那样清淡的东西，但他一定要点。如果情况稍微好一点，他还会点一盘花生米，而且一定是一半儿炸的一半儿煮的。所以到了后来，我们一起去吃饭的时候不用他开口我们就帮他点菜了。

　　那个男孩家从广西来，家里很贫穷。我不知道他的家庭怎样清贫，但是那个时候他每天吃饭几乎都使用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辣椒酱就着米饭吃，很少吃菜。一件衣服也是从冬天穿到夏天，再从夏天穿到冬天。起始的两年我没有见过他穿第二件衣服，这比我还要清贫，我的衣服虽然不合时宜，但是我有两件可以替换。我吃的饭菜不是很好，但是每天就算是豆芽也一定能吃到嘴里，所以那些日子就算我的身体一直都不好，脸上的气色也总是比他好。那个男孩的脸似乎什么时候都是蜡黄蜡黄的。他四年都没有回家，我想，如果他中间回家的话，母亲一定会很心疼。

　　他从来不出去打工，就一心学习。看得出来他卯着一股劲儿，希望出人头地。我们每次吃饭都要叫上他，刚开始的时候他从来都绝，到了后来跟大家渐渐熟悉了，我们也都是很好说话不拘小节的人，所以他也就跟着去了。但每次去了之后从来都是店那两个菜，只要三块钱就够了，似乎点别的菜就会浪费一样。我们也不说什么，就多点一点别的菜，希望他能吃得好一点。

　　有时候我们出去吃饭找不到它，我一定会特地给他带一份小葱拌豆腐回去。他总是笑笑，伸手接过去，什么也不说。所以我跟他一直都算不上熟悉，虽然对面宿舍，但平素很少往来。他是执著于学业的人，而我更多的时间用来打工赚钱。每个月到了月末，总是很多人翘首企盼家里的汇款，而每个月月底我总是走进邮局，把自己辛苦赚来的钱寄给家里，希望家里过得好一点，妹妹能顺利地上学。

　　一次我回到宿舍开门的时候，顺便瞅了一眼对门，发现那个男孩子躺在床上，我知道一定是生病了。因为平常日子里他一定除了上课就在自习，从来都没有在白天睡觉的习惯。我进去问他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那一天是我走进大学之后最震撼的一天，整个下午我都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悲哀，我没有想到九十年代的大学里面真实地发生了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在那个男孩的枕头旁边我看到了一张卖血的单据，单据映着那孩子一张惨白的脸。

　　那天开始我更多地关注着那个男孩。我很想帮助他，但是我的能力有限，一个月忙碌下来，争来的钱除了维持自己的生活和学习，基本上仅仅能够帮助家里减轻一点负担，不至于让妹妹失学，如果要拿出一部分来帮助这个身边的同学，我就要付出更多的艰辛和努力。所以我给他买了一些营养品，从他的嘴里我知道他那天卖血得来的钱是六十八块，我给她买营养品花去了我半个月的收入。他坚决不肯接受，见我已经买来了，也就没有再推辞，笑笑就接下了。那天我跟他说了很多话，晚上也递出去给他买了一份小葱拌豆腐和花生米，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之后我找业余工作的时候很留心给他找一份适合的工作，但是他一直都坚持学习，不肯出去工作。我那个时候常常出去工作，学习成绩不是很好，基本的原则就是六十分万岁，所以在这点上他明显地看不起我，但我也不在意，因为就算所有的人都看不起我，我依然还需要出去工作。

　　每次出去找到了合适的工作，虽然收入不是很好，但是足以改善他的生活。但他从来都不肯答应，时间长了我也就不说了。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出去卖血。我常常买一份小葱拌豆腐回去，日子久了，他开始慢慢地跟我说起一些家里的事情，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虽然我们在一个学校里面学习，都是同样清贫，但是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朋友。因为我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人。

　　他从来没有回家。到了寒假的时候我结束打工，赶着过年的头一天返回家里，见他落寞地呆在宿舍里面，就劝他也回家去。他最终没有回去，独自留在了北京。直到这一个寒假结束我回到学校里面，他似乎改变了想法，跟我说给他找一个工作。我很高兴，就找了一份非常不错离学校又近的家教给他，他似乎很满意，做得也很认真，不久之后拿到了第一笔钱，非要拉着我一起去吃饭。那天他照例点了小葱拌豆腐和花生米，我们一起喝了一点啤酒，他的话就多了，我才知道他的家在广西一个寒偏远的地方，家里很贫寒，连一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全家人都在茅屋里，从他上学之后每年家里只能给他一千多块钱，所以他每次假期都不回家，因为没有回家的路费。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好好学习，好好工作，一切都很发生改变。

　　改变真的发生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就有了一件新衣服，而且是要几百块钱的那种名牌。我当时很吃惊，就问他为什么要买那么名贵的衣服，他似乎很不高兴，说别人有的他也一定能有。我什么也不能说，但是我知道，我们一起在外面的小饭馆里吃小葱拌豆腐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他似乎对做工作也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经常出去干活，身上的钱也渐渐多起来，穿得很好，也不再跟我们一起出去吃饭了，认识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朋友，整天很甜蜜地走在一起，有一段时间干脆出去旅游，都找不到他在什么地方。他家里发来了一封电报，我们等不到他，怕家里有什么急事，就打开了电报，电报说他年迈的父亲病危，不能给他寄钱了，希望他假期能回去见一面。

　　他回来了，但是死活不肯回家，他说那个破草房一样的家他想起来都觉得难受，不想回去。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就劝他给家里寄一点钱，他反过来问我什么时候看见他家里给他寄钱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我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悲哀，有时候真的很希望自己当初没有给他找工作，没有催着他自己挣钱，如果没有钱，也许他还会是一个单纯的孩子。那以后我们就彻底没有来往了，我这个人脾气就是这样，眼睛里面揉不得沙子，一旦有了，就一定会洗得干干净净。

　　很快就毕业了，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大约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他也生活得非常好吧！但是我偶尔也会想起曾经的岁月，想起那已经失落的小葱拌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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