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日波 老将出手

    老人65岁，左手抱一捆材料，右手拿手机。一边接电话，一边辗转腰身寻找着记者。脑门上冒着汗，面色微红，白衬衣松开几个扣子，黑西装披在肩上。一望即知，是一个不辞倦怠、外松内紧的矍铄老将。

    投资证券协会会长大卫·杰乐说，选择林日波，是中国方面“极为明智的决定”。

    在新加坡企业界，林日波被界定为“实干家”，“声誉好”。他是新加坡最大交通运输企业、康福德高有限公司的主席。同时兼任多家公司董事或董事长，这当中既有淡马锡旗下的政府关联企业，也有中国人拥有的新加坡上市公司，更有东南亚的华人家族企业。“具有在各种结构的董事会里制衡的经验和管理思维”。

    林日波是在马来西亚出生的华人，自小学习华语，后来到新加坡闯出一派江山。1984年就开始到中国投资，20多年，到过中国二十多个省份，把生意做进了11个城市。他常跟人分享心得：北京人喜欢谈权力，上海人和广东人一样都要赚钱，而要选择生活的地方，就当然是四川。林日波说，20年前一起谈生意的中国人都比自己老，而现在的都比自己年轻，可以看出中国发展之快。老人家还有一点焦虑，那就是新加坡的华人虽然能看懂华语，但不懂中国的文化。

    所以当2005年5月荚长斌要找一位本地企业家来帮助评估公司治理情况时，融通中西、经历广博、还略有华人情结的林日波成为上上人选。通过一个中间朋友的引荐，二人见面了。荚长斌请他“帮忙”。

    林日波发问说，“你要拯救这个公司还是让它破产？如果你们甩手离开，不会有法律问题。”荚长斌回答说，“不能离开。因为我们对小股东负有道义上的责任。”荚表示出为小股东的损失而难过，而对中国航油集团的损失只字未提。

    这样的回答让林日波相当满意。此外，荚长斌还让他相信，中国政府和国资委会在背后支持。于是，“能帮忙就帮忙咯”，林日波遂成为了中航油(新加坡)公司治理评估委员会(CGAC)的主席，全面检点公司治理、内部管理、以及风险控制，并“着眼于未来”，提出建议。

    CGAC成立之后的6月，林日波到北京会见了孟建民。孟告诉他，国资委会支持重组成功，然后，国资委旗下的其它公司都可以从中学习到经验，模仿其路径。林日波抖擞精神说道，这是好主意。

    老将出马

    林日波做事，显得有章法、见方寸，胸有成竹。

    为保持CGAC的“独立而客观”，林日波将成员圈定为3个新加坡人和2个中国人。这包括林学芬和孟繁秋，一新一中两个律师；王家园，另一个具有相当中国经验的新加坡本地企业家；以及顾炎飞。由于顾炎飞是中航油现任董事，为公平起见，规定顾在委员会工作中不能为自己或者中航油以前的行为做任何的辩护。而又要让顾炎飞加入的原因，在于主持重组工作的顾能够把公司评估和未来发展结合起来。

    从7月7号到11月9号，CGAC开了10次会议。委员会成员审查了包括IPO文件、历年财报、董事会记录、岗位手册、财务手册、风险管理手册、普华报告在内的所有资料。林日波带队，拜访证交所、金管局、证券投资协会、中国企业家协会、中国大使馆、国资委、审计公司安永、独立董事、各方媒体在内的相关机构。工作时间近200个小时。

    林日波向《中国企业家》披露了CGAC在11月呈交的6项主要建议，正是这6项建议，奠定了中航油(新加坡)在未来的治理架构。简略如下：

    第一，新任董事会中至少1/3是独立董事；董事会中增设信息披露和风险管理委员会。第二，建立举报制度，尤其是吹哨机制(WhistleBlowing)，即当下属职员发现违规，应该提醒上级或者报告外界。第三，对新任CEO人选有5个要求：能跟新投资者和小股东一起工作，了解重组过程，跟金管局和证交所有良好联系，公众和股东对其有信心，并且，由中国航油集团派出。第四，董事长和CEO由两个人担任，并且不能出自同一个公司。而既然CEO须由中国航油集团委任，则董事长必须为非中国航油集团人士。第五，聘请合格的公司秘书和律师，引入完整的培训机制。

    建议呈交之后，CGAC解散。而到了今年1月，荚长斌又一次找到林日波，邀请他出任新一届董事会的董事长。

    林日波对中国方面邀请他的初衷有所体察。因为中国航油集团有错在先、声誉有损，如果还是由集团派出的人做董事长和CEO两个职位，“不好看”。其实董事长也可由国资委旗下其它企业人士担当，亦不违反CGAC的建议。不过，邀请外籍人士出任董事长已成为新加坡本地企业的一大特征，比如新加坡电信和新加坡航空两大标志性企业，皆是邀请泰国人出任董事长。模仿此举，更能表示出中方改革治理结构的决心。

    于是，林日波决定成人之美。

    新一届董事会的8名成员中，占过半股权的中国航油集团派驻3席，占20%股权的BP石油派2席，林日波等独立董事占另外3席。其中，除顾炎飞请辞之外，林日波任主席的CGAC中林学芬、孟繁秋也在董事会之中。

    有一个隐忧是，8个董事成员在投票中如果产生4对4的僵局怎么办？林日波说，凡事要说服，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公司好，没有不能达成一致的；若真到了非要投票解决的地步，“表示已经有麻烦啦”，就需要格外处理。但如果真出现这种状况，老人家比划着动作、压低声音道：我这一票有决定权！

    林日波说，中航油的未来一定很强。背靠中国快速发展的整体经济和航空市场，航油供应这个主业一定能有好的增长。同时杜绝一切投机性的期权交易，等资金有一定积累后再延续陈久霖时代到全球收购、做石油实业投资这一策略，中航油大有可为。

    近忧远虑

    林日波也不是没有担忧，他承认，要做好这个董事长是个挑战。同时，他还有更多思虑。

    根据CGAC提出的对新任CEO的5项要求，实际上眼下符合此要求的人选只有一个：顾炎飞。不过，新加坡司法方面有规定，受到指控而被定罪的人一年内不能出任上市公司董事或者CEO。所以即使顾炎飞原本在2月被委任为新一届董事会成员，后经由新加坡金管局方面的压力，顾炎飞在2月底请辞。

    但到哪里去找更适合的人呢？林日波说，还是要“现实一点”。据《中国企业家》得到的消息，中航油接下来的安排会是：由顾炎飞出任COO一职，而CEO一职空缺，所以顾炎飞仍将是实际的掌门人。如此权宜安排当然不能是长久之计，林日波表示董事会会进一步观察顾炎飞的能力，然后，“一年后再看”。

    而对于顾炎飞本身而言，能否服务好中航油，林日波猜想，她有一番难处。因为新加坡上市公司有自己的法律和规矩，照理讲，任职于此的顾炎飞就不该再按中国航油集团的规矩办事，不应再听命于北京。不过正如前任陈久霖一样，顾炎飞还是中国航油集团的高管，不再听命实在难以做到。所以，林日波提醒说，中国航油集团自己要意识到，顾炎飞不再是集团的人，而是中航油(新加坡)的人。“她不一定要听你的话，只要听8位董事的话；她的薪水是新加坡上市公司付的，而不是中国航油集团付的。除非她回北京去，不在这里任职。”

    虽然就事论事而言，中国选择重组中航油是一条功德圆满之路，与巴林银行的破产形成反差。但林日波的疑问是，假如后来又出现了相似案例，中国还会继续这样做吗？

    “这样做好是好，但责任很重。如果每次都要这样做，代价就很大。但法律是法律，终归还是要跟着法律走；既然是有限责任公司，输就输了，大家一起输。你不来拯救也没人会怪你。”

    实际上，如此担忧的背后，系于国资委的政府色彩。因为中航油由国资委拥有并且管理，而国资委是政府的直属机构。所以中航油的声誉就牵动着中国政府的声誉，影响着中国举国在海外庞大资产的集体声誉。

    林日波说，国资委大可以模仿此次出手相助的淡马锡。虽然淡马锡的资产中有来自新加坡政府，但并非由政府管理，而是由自己的董事会管理。所以当淡马锡与泰国总理交易牟利、而导致被泰国舆论指责新加坡政府的时候，新加坡方面可以大声回击说：淡马锡并不是政府。

    林日波觉得，国资委将来可能会考虑脱离作为政府部门的地位；政府就是股东之一，但不是管理者；作为股东可以表达自己的看法，但不能为公司决策。惟其如此，“一家海外公司的成败才不至于牵连到政府，就不会扩散至影响到其它国有公司的集体声誉。”

    如此情形下，林日波做董事长的心态是：每年都会辞职，做不好就走人；即使做好了，最后还是要国资委派人来做董事长。“我主要就是帮忙，做完后公司还是你们的。还是你们做比较好。”老人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