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罗德•詹姆斯(Harold James)
相
    比于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的比喻，血缘关系更像是将资本主义联结起来的“枷锁”。全球相当多的企业都是家族企业，有时候，将它们捆绑在一起的东西可能有很强的限制性。

    欧洲大陆拥有一些历史特别悠久的家族企业，许多都传到了第七代或第八代。然而，每当将企业传给下一代时，问题就会产生，这不仅由于所谓“富不过三代”的现象，而且还由于包含其中的家族政治。将与企业相关的财富从一代传递给下一代，往往依赖于对预期继承人结婚对象的选择，以及他们抚养子女的方式。在印度或中国等当代资本主义经济最活跃的地方，这种考虑仍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以全球最大钢铁公司董事长拉克希米•米塔尔(Lakshmi Mittal)为例。他出生在一个家族式钢铁企业，21岁时被包办结婚。

    于是，表亲婚姻便成为将婚姻和企业及其资产保留在家族内的一个选择。即便在20世纪的欧洲，安德烈 •雪铁龙 (Andre Citroen)仍将表亲婚姻推崇为保留财富的一种方式。最著名的欧洲企业王朝洛希尔家族通常都是表亲婚姻。19世纪初，詹姆斯 •洛希尔(James Rothschild)在反对其侄女的配偶选择时表示：“我和我们家族的其他成员在抚养后代时，往往从他们很小的时候就灌输这样一种思想：他们的爱情要限制在家族成员之内，这样他们相互之间的爱慕能防止他们有任何与非家族成员结婚的念头，这样财产将会留在家族之内。”

    在18、19世纪的欧洲，在每个阶层，各个家庭都指望用家族联姻策略寻求更多的财富和更大的权力。其中级别最高的例证，便是法国波旁王朝王子（比如后来的路易十六 (Louis XVI)）迎娶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公主玛丽•安托瓦内特 (Marie Antoinette)。农场主之间则为了尽可能获得更多土地而通婚。正如你可能预料到的，改变所有这些情况的是革命。在《拿破仑法典》(Code Napoleon)那次伟大的法律改革工程中，否定了将遗产传给惟一一位男性继承人的传统，转而规定将遗产分割给所有子嗣。(《拿破仑法典》是拿破仑萃取法国大革命(French Revolution)精华的尝试。)只有很小一部分财产能按意志随意支配；其结果是家族生意在越来越多的家族成员中被分割。相反，几乎所有英国企业通常都传给长子，这与贵族头衔的世袭正好类似。（商界和皇室之间的类似状况今天仍在继续：英格兰女王显然很习惯将她的国家比喻为“企业”，而拥有菲亚特 (Fiat)及其它意大利知名品牌的企业集团负责人、已故的吉亚尼•阿涅利(Gianni Agnelli)往往被誉为“意大利国王”。）

    这种在欧洲大陆出现的传承模式，不仅要求对企业实行非常严格和有技巧的管理，对家族而言亦是如此。毕竟家族财富是在其企业中所配置的资本，因此，如果家族任何一位成员因行为失当而造成损失，这些损失会由所有家族成员共同承受。在许多手工艺和商业活动中，还存在商业秘密的问题。如果流落到家族圈子之外，损失就可能由此产生。例如，制铁或纺织行业充斥着大量的秘密技术和诀窍，因此需要对竞争者加以小心提防。各企业一直在刺探竞争对手的秘密，并试图吸引其熟练工人跳槽，工业间谍也应运而生。防止工匠跳槽的最佳方法是，绝大多数的重要秘密仅限于传授儿子甚至是女儿：儿子将被限制在企业之内，而女儿则在家族联姻的战略博弈中，成为一种颇为用处的筹码。

    19世纪中期，某些德国商业家族利用庞大家族资源的方式，给旅居德国莱因地区的英国作家T.C. •班菲尔德 (T.C. Banfield)留下深刻印象。令他感触尤深的是哈尼尔(Haniel)家族，其族长弗朗茨 •哈尼尔(Franz Haniel)是一位技术创新者，他不仅试图在制铁工艺上应用英国技术，还是鲁尔河谷地区煤炭开采业一位重要的先行人物。“必须牢记的是，”他写道，“该家族成员数量庞大，家族成员孜孜不倦的追求最佳工作质量，年轻成员尤其如此。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令人羡慕地和谐（这本身也是一种财富源泉）。

    弗朗茨•哈尼尔所关心的一件事是，从西欧（工业革命更为超前的英格兰或比利时）引入更多先进技术。在英格兰，他要求参观詹姆士•瓦特(James Watt)的先进工厂时却遭到拒绝。但在比利时，他得以接近欧洲大陆领先的工程技术家族——列日省的（英裔）科克里尔 (Cockerill)家族。这是一个已转向炼铁行业的纺织业家族。在19世纪30年代后期的经济低迷时期，科克里尔家族深受重创，弗朗茨 •哈尼尔当时发现一个诱人机会，即获得他在繁荣兴盛时期可能无法企及的联姻。他对儿子嫁妆的兴趣并没有获得工业技能那么强烈。因此在 1839年，他的儿子马克斯(Max)与约翰• 科克里尔(John Cockerill)的侄女弗里德里珂 (Friederike)结婚。之后更多的联姻巩固了这种联盟关系。14年之后，萨斯内尔德• 哈尼尔(Thusnelde Haniel)与海因里希 •科克里尔(Heinrich Cockerill)成婚。1837年，弗朗茨•哈尼尔还通过其子雨果(Hugo)与他兄弟格哈德 (Gerhard )的独生女贝莎•哈尼尔 (Bertha Haniel)的婚姻，使他自己的家族生意得以巩固。

    类似哈尼尔家族的一个意大利家族也将生意建立在婚姻的基础之上。(这个家族在20世纪成为意大利最大的私营钢铁制造商。) 乔治•恩里科•法尔克 (Giorgio Enrico Falck) 是一位到处奔波的阿尔萨斯钢铁工程师。他将法国、德国和瑞士最佳的技术带到了意大利北部尚未开发的阿尔卑斯铁矿区。他的儿子与当地一位铁器制造商的女儿伊雷妮•鲁比尼(Irene Rubini)结了婚，这最初曾引起那位创始人极大的猜疑和敌意。在丈夫死后，伊雷妮一度长期管理家族生意。这与弗朗茨 •哈尼尔的母亲如出一辙，她在弗朗茨很小的时候就寡居守业。 

    随着19世纪60年代合股企业在欧洲盛行起来，家族与生意共存的方式发生了重大变化。正如我们所知，家族资本主义形式并未结束。不过，不仅欧洲人的企业经营方式发生了根本变化，他们的私人生活方式也彻底变革了。现代企业为家族提供了新机遇，来利用合法新秩序的效用。一方面，新秩序使得所有权有进一步分散成为可能。它给企业家带来新的激励因素，企业家可以在二级证券市场上出售自己的股份，直接为承担风险收取回报。不过，现代企业也给家族提供了一种将自身制度化的方式。这种方式显得特别具有吸引力，这是因为，随着一代一代的传承，家族更大、关系越来越疏远、个人对于创业的一代靠记忆形成的直接联系更少。比起苦苦选择合适的结婚对象，参股堪称为处理财产更加简单的方式。在参股被发明出来之前，在家族合股企业日益增加的所有者中，任何一位所有者出现财务问题，都可能引发整个公司的撤资和倒闭。而通过参股，所有要做的只是出售证券而已。再也不需要通过限定对结婚对象的选择来加强信任。于是，在浪漫爱情观念的驱策下，19世纪末欧洲商人的女性后代投入了艺术家、贵族和挥霍者的怀抱，而如果是在1867年之前的法国、1870年之前的德国或意大利，她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些。一句话，她们以现代方式行事。

    因此，尽管哈尼尔的第3个儿子朱利叶斯(Julius)在1863年被迫进入一场资产阶级婚姻，对方是卡罗来纳•博金(Carolina Bocking)。但在后来，大概是公司法改变之后，朱利叶斯娶了贵族小姐巴罗宁•冯•米伦海姆•翁德•冯•雷希贝格(Baronin von Mullenheim und von Rechberg)。朱利叶斯的两个女儿先后嫁给了4位贵族。大女儿尤金妮娅•哈尼尔(Eugenie Haniel)先在1882年嫁给了艾伯特• 莱克斯格拉夫 •埃克布雷西特•冯• 德尔科姆 – 蒙特马丁(Albert Reichsgraf Eckbrecht von Durcheim-Montmartin)，又在1904年嫁给卡尔•奥托•西奥多•格拉夫•冯• 豪恩斯坦 (Karl Otto Theodor Graf von Holnstein)。小女儿埃尔莎(Elsa)也先后嫁给了2位贵族：1891年嫁给梅克伦伯格(Mecklenburg)一处地产的所有者弗里茨•冯•迈克尔(Fritz von Michael)；在迈克尔死后，她又嫁给了康特 •弗朗兹•冯•瓦尔德泽(Count Franz von Waldersee)。埃尔莎对约翰尼斯•马勒（Johannes Muller）持不同政见的非教会新教产生了兴趣，并出资在施洛斯埃尔毛（Schloss Elmau）建造了一所大型的静修中心，这所静修中心在巴戈利亚的加米施帕滕基兴（Garmisch-Partenkirchen）附近。玛丽-路易斯•冯•哈尼尔-尼特哈默尔(Marie-Luise von Haniel-Niethammer)在1909年嫁给了卢波尔德•弗赖赫尔•冯•法伊利齐(Luitpold Freiherr von Feilitzsch)，他的兄弟成了一个画家，师从一位一流的德国印象派画家，而后移居法国。

    因此，在法国、意大利和德国，是公司法的改变使得在19世纪后三分之一的时间内，财产不再向过去那样约束家族的生活。财产不再将每个儿子（更多情况下是女儿）与管理家族企业的责任绑在一起。参股应该被理解为一种契约，这种契约使得商业生活更加理性，同时在婚姻契约中减少了经济上的分量。它使女性从商业约束中解放出来，同时也解除了商业和女性的关系。在哈尼尔或 法尔克家族这些家族，寡妇们在100多年前如此成功地经营了他们的企业，但20世纪的他们的家族历史中已没有类似的故事了。
在20世纪末期，资本市场的大范围发展，非上市公司更加卓越成为可能。结果家族所有权获得了新的推动。但是，继承财富的老问题再次出现了，在那些没有深厚的财产继承传统的家族，问题尤其明显。

    就在20世纪末，杰伊•普里茨克(Jay Pritzker)在临死前草拟了一份备忘录，规定财产不能被“视为个人财富，而是家族财富”。他的家族企业总部位于芝加哥，包括凯悦(Hyatt)连锁酒店。但这种陈旧的命令并未带来和谐，反而引起了痛苦的争斗和分裂。最终，这个家族价值150亿美元的财产通过法庭诉讼被分给了11个亲戚。

    哈罗德•詹姆斯著有《家族资本主义》(Family Capitalism)一书，该书由哈佛大学出版社在2006年4月出版。

    译者/梁鸥 刘彦 徐柳 陈家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