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地年薪最高政府雇员颜兵面临解聘，自认并未失败，并建言完善评估和运行机制

　　对话人物

　　颜兵，42岁。两年前，受聘为无锡市对日招商首席代表，以50万元成为内地年薪最高的政府雇员。日前有媒体报道，因未能完成5000万美元的招商任务，无锡市政府可能不再与他继续签约。

　　对话动机

　　政府雇员制度从2002年6月开始已经实行了3年，而颜兵在任职期间，也不断被“叫好”或“拷问”，争论持续至今。作为一个试水者，颜兵的成败和困惑，或许也是整个政府雇员集体生态的一个展示。

　　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

　　新京报：合同期要到了，真的不再续约了？

　　颜兵：那个被报纸披露的消息已经打破了一切，把我所有的热情都打消了，给政府的压力也很大。其实是否续约，无锡市尚在研究，还没有结论。可是媒体这么一报道，我就只能选择离开了。

　　新京报：你的意思是不管政府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都会离开？

　　颜兵：我现在身处漩涡，摆脱的惟一办法就是离开漩涡。如果我继续留任，只会越陷越深。

　　新京报：你之前对于不再续约这样的结果有没有预想到？

　　颜兵：我在去年11月就曾向人事部门表达过合同到期后不再担任这个首席招商代表的想法。其实招商代表本身就是一个阶段性的历史角色，我两年间遇到困难时也有过打退堂鼓的时候，去留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现在被这么多人认为我是因为没有完成任务被解聘，我觉得很受伤。以这样的方式离去是我没有料到的。

　　新京报：你是否确实没有完成合同规定的任务？

　　颜兵：5000万美元的招商指标只是合同中的一项，但是这一项已经占据了所有人的眼球，没有人关心我做的其他工作。

　　新京报：除了5000万美元这个硬指标，你的工作都包括哪些？

　　颜兵：简单讲就是三项，一是招商引资，二是为政府出谋划策，制定对日外经贸政策，研究日本经营投资方式，寻找与无锡的对接点，提出适合无锡的招商模式，三是为驻无锡日资企业提供服务。我这两年，单是给政府的报告就写了十多个，太湖国际科技产业城就是我提出并规划的。

　　新京报：现在政府方面怎么评价你的工作？

　　颜兵：过不了几天，无锡市政府肯定会有一个声明出来，如何评价到时自然知道。

　　在第一期合同到期时，政府选择和我续约，这就表明他们认同我的工作和成绩，当时《无锡日报》的报道有句评价“高薪厚待特聘人才值不值？值！”新京报：你自己认为值不值？

　　颜兵：无锡50万请我做首席代表，无锡没有吃亏，我一直都是要求自己不仅仅是拉到资金，而且是把一个模范的招商引资模式带入无锡。我可以自豪地跟无锡的老百姓讲，这50万，值。

　　5000万任务难以评估

　　新京报：你认为，合同中的其他几项内容都完成得比较好，但是在这些任务里，5000万美元是最容易评估的。

　　颜兵：你恰恰说错了。5000万美元这个指标反倒是最难评估的。我把日商介绍来，可我不是政府人员，我虽然代表政府但是没有涉及政策和职能方面的权力，而任何一个招商都不可能由一个人完成，更多的招商都是多角参与。在政府外经贸系统，每个人都有招商任务，你不能说你颜兵接触过这个日商这个外资就是你引来的，凡是接触过的人都可以这么说，哪个项目是谁的贡献没有一个标准。目前只有那种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负责洽谈的项目，才会没有争议地算是我的任务。

　　新京报：你现在来看，是不是当初定的任务太高了？

　　颜兵：客观上来讲，这个指标在确定当初是没有经过认真考察的，是一个相对随意的数字。对于无锡每年100多亿的招商成绩，这5000万美元也只占4%，听起来并不多，但怎么考核，怎么认定，制定时根本没有标准。

　　新京报：你觉得自己这一次没有完成任务是因为没有一个明确的评估体系？

　　颜兵：我认为我完成了，但是这需要我提供很多证明，这是一个很艰难的求证，甚至会成为一场无休止的口水战。

　　新京报：你有没有思考过问题出在哪里？

　　颜兵：这不是无锡市政府的问题，这是一个评估机制的问题。政府雇员毕竟是个新鲜事物，还没有一个完备的评估机制，模糊的定位，矛盾的界定，权力的保障等都对政府雇员具体工作造成不小的麻烦，需要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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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身份带来麻烦

　　模糊身份带来麻烦

　　新京报：作为政府雇员，这两年你也一直在同政府的公务员打交道。与公务员相比，政府雇员的身份在工作中有哪些优势和劣势？

　　颜兵：我是体制外人员，人在市外经局办公，但身份不属于外经系统，当然不能使用外经局的权力。我能指挥的，也只有我的助手。但是我觉得两种身份应该融合，应该互补。

　　其实在履职的第一年里，这种模糊的身份定位已经给工作带来了一些麻烦。日本投资者经常认准我是政府代表，喜欢把所有投资疑问，特别是关于投资条件的问题来问我，但我究竟能不能代表政府呢？或者说我究竟能代表到哪一步呢？

　　新京报：具体带来了哪些困难？

　　颜兵：这种不便利太多了。我不是科长，不是科员，没有任何公权力，我跟外商接触时是首席代表，但是无法决定任何项目。即便是搞一个正式活动，相关招商引资时政府官员都出席，可首席代表却常常在现场找不到。每当这种时候，我都很失落。

　　新京报：从深层次来看，这也是政府雇员是否应当具有公务员所有的公权力问题。对此，你是怎么看的？有没有向政府提出过转成公务员？

　　颜兵：也提到过，但是解决身份问题是一个系统工作，也涉及到一个利益问题，没有一个机制，光凭一两个领导的支持是不行的。再说也不是所有的领导认同政府雇员制这种形式。

　　当然，以高薪聘请的政府雇员的办事效率不是公务员可比的，我每天的工作强度和我两年的工作成绩是普通公务员的几倍甚至几十倍。

　　两年“试水”是有价值的

　　新京报：关于身份的困惑，你是否和政府部门沟通过？有没有提出过解决的方案？

　　颜兵：当时也曾提出一些对策，比如要摆正位置，不要认为自己就是公务员；尽量少涉及公权力，不然会引起矛盾；学会机关工作的作风，积极主动地和领导，特别是一些重要领导去沟通。

　　新京报：有效果吗？

　　颜兵：效果很小，可能我做得还不是很到位吧。

　　新京报：有人担心，政府雇员有一定的权力，但是又没有足够的监督体系，这是否也可能会带来为自己的企业谋利或者为自己将来从事商业活动谋利呢？你本身又是几家公司企业的负责人，这方面的情况如何？

　　颜兵：那么多人众目睽睽的盯着你，怎么可能以权谋私呢？拿着纳税人的钱，夹在政府和百姓之间，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你，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我不讳言的是，我解聘后，倒是有可能因为这两年积累的关系，在继续从事商业活动中获得帮助。

　　新京报：有人认为你是政府雇员制度的一个“试水者”。

　　颜兵：我现在不再续约了，但是并不代表政府雇员制不好。而且我相信政府雇员制会在吸取我这样的“试水者”的经验教训上更加完善。

　　新京报：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颜兵：政府雇员制度是科学的，我的试水是有价值的，我也准备在平静下来后，与政府部门再深入沟通一下，与政府共同研究这两年的得与失。这个过程和思路厘清了，就是最大的收获。

　　我不承认自己失败了

　　新京报：解聘对你个人生活会有什么影响？

　　颜兵：这份工作对我来讲，没有非要去做的压力。但是我正在谈的多个项目因此受到很大影响。

　　新京报：你希望大家怎么来看你？

　　颜兵：我不承认我失败了。我不希望你们像看一个悲伤故事一样来看我，这只是政府雇员制发展完善中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存在问题是自然的。

　　新京报：如果无锡市再聘“首席招商代表”，你对政府和继任者有什么建议？

　　颜兵：在总结我两年的经验教训上，政府如果还要继续聘任“首席招商代表”，应该把引资逐渐向为招商提供服务转变，将招商代表工作纳入全市外经贸系统的招商体系。

　　新京报：怎么理解？

　　颜兵：比方说，外经局开会，出台新政策，文件、信息，我要了解，要掌握，一些重大活动我也应该按照正常程序去参与吧。但是这些都要摸索，我怎么参与，参与到哪一步，政府和招商代表都需要摸索。

　　新京报：无锡这两年给你带来什么？

　　颜兵：我如果一辈子只做企业，可能很多问题永远都看不到。经过这两年，我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商人，我接触的视野更宽广，看问题更全面。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告诉所有关心政府雇员制的朋友，政府雇员制肯定会在全国推广开，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做政府雇员。 本报记者 秦文 北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