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葛云 北京报道

　　虽是文化评论界少壮派，却已被尊称为“颐武老”。他的评论涉猎广泛，但开口必提文化；他的犀辞传播广泛，知其人者却赞其平和。近日，本报记者对话著名学者张颐武，探讨中国宅文化的深刻内涵，他对宅文化的理解值得国人深思。

　　“宅”之解构

　　中国房地产报：你能从文化学者的角度给我们解构一下“宅”的含义吗？

　　张颐武：“宅”就是安放生命、安放心灵的地方。心在哪，宅就在哪，所以它更多是心灵的概念。家与宅联系在一起，家的物质载体就是宅。所以，应该把宅理解得更抽象一点，是一个适合自己、值得眷恋的地方，能感受到人与居住之所是和谐的，这就是宅的感觉。

　　中国房地产报：你理想中的住宅是什么样的？

　　张颐武：人的生活有两个部分——外在生活和内在生活。一位哲人说，动物的生活就是去争取、去奋斗。

　　人的外在生活就是像动物一样不断去努力奋斗。中国人几千年来就是在奋斗，不断在争取，为世界做了很多贡献。

　　此外，人还有内在生活，就是像植物一样，需要的很少，安静地感受大自然的气息、节律，一点点阳光和水就可以。每个人都有这两面，一个人在不同阶段也体现这两面。小孩如植物，安静生长；中年人如动物，为家庭打拼；到了老年，就又回到植物状态。

　　所以，对我来说，宅是一种植物式的顺其自然的生活，中式西式都无妨，没有固定的标准。随性而为，心安即宅。

　　中国房地产报：住宅本来应是宅为人居、人宅相扶，而如今中国是否存在这样的误区：人已沦为宅的奴隶，不是宅服务于人，而是人服务于宅。

　　张颐武：具体说来，现代中国的宅有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大”，大宅。过去大杂院挤在一起太痛苦了，没有任何私密性，一旦条件好点，就想空间尽量放开。所以，改革开放后，房地产的第一步是满足了大。

　　第二个阶段是“豪”。塞得满满的不是豪，而是一种风格追求，恨不能把世界各大洲的风格全都搬过来。中国人与世界接轨，其实是向西方看齐，这是因为100年来中国人所有的文化想象都是在更优越、更发达的西方。当然这个时期，中式风格也在抬头。

　　第三个阶段是“美宅”。当所有风格都试过之后，达到随心所欲、又不逾矩的状态。风格不再是简单的照搬，就像知道一张中式椅子与欧式椅子是可以搭配的，这个境界比较理想。

　　“宅”之文化变迁

　　中国房地产报：在中国文化里，对居所的追求好像一直特别强烈，“房子要安放的不仅仅是人的身体，还有灵魂”。这是不是中国文化特有的？

　　张颐武：这不是中国人对居所的独有追求，是人类共通的。当然，文化是有很多不同的，中国文化又有自己的特点。

　　儒家文化的基础是农业文化，对长幼有序、尊老爱幼的大家庭文化非常偏重，追求“敬”的居住文化。同时，道家又要求“静”，除了大家庭的和谐之外，还需要提供内心的安静与和谐，类似于植物生活。此外，佛家要求“净”，像水一样的洁净。

　　“敬”、“静”、“净”这三个字是历史传承下来的中国居住文化核心，与西方有着完全的不同。西方奢华、阔达、张扬，中国则内敛、含蓄，大秩序是儒家的，心灵是道家的，但是摆设和小景又时刻体现佛家的境界。

　　中国房地产报：中国人的居住文化经历过何种变迁？

　　张颐武：中国居住文化已经达到了很高境界，尤其是明代以后。但基于农业社会的基础，中国的居住文化虽然境界很高，却并不舒适。比如，即使在四合院最为鼎盛的时期，如何安放厕所也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这不是中国文化的问题，是农业文明造就的。农业社会追求社会秩序，工业社会才追求技术可以改进的舒适。而工业文明与传统中国居住文化一旦结合，舒适和境界终于可以有机会得以结合。这就是最大的历史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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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宅文化寻迹

　　中国房地产报：你曾经提到，过去的四合院虽然破败，没有隐私，却有美好的邻里关系。目前的居住条件大为改观，却失去了一些再也找不回的东西。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定义新的人居幸福或人居关系？这对住宅提出什么要求？

　　张颐武：这里有两个极端，过去亲密邻里关系的代价是隐私的丧失，现在是公共生活很少。其实，新人居关系最好的境界是可分可合。

　　开发方能做的就是，在社区构想设计之初，就应有社区关系理念，要有公共空间的设计，应该促进新的居住幸福的实现。住宅不仅是一栋栋房子就可以，会所也不是一个消费场所，功能的考量很重要。

　　中国房地产报：有人说，你睁开了另一双看地产的“眼睛”，站在大历史的、文化的角度来解读房地产行业。你为什么一定倡导地产业要补习文化？

　　张颐武：中国古代的居住文化在现代化过程中断档了，新的文化并没有及时有效地建立起来，于是造成了今天我们的居住文化传承性很差，没有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

　　现在中国社会已发展到一定阶段，可以重构这个文化了。房地产行业之前就是在满足人们居住需求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不是文化自觉的结果。但这需要新的磨合，需要有人不停地站在文化角度提醒住宅建造者和居住者，否则居住文化重构的过程将变得更长。居住文化就是房地产行业的盐，它看不到、闻不到，但却潜移默化地渗透在钢筋水泥的各个层面。

　　中国房地产报：城市化是中国目前不能改变的大潮，在这个过程里，我们发现，似乎人性化的就等于昂贵的，噱头比实际状况更重要。怎么改变这种现状？

　　张颐武：中国的城市化过程特殊性在于，城市化的两个过程同步，即农村城市化与城市高速全球化同步叠加在一起了，而在西方这是两个阶段。这就决定了很多矛盾会集中爆发，一方面要改变农业文化为基础的居住文化，一方面又要改变过分急切的对奢华的追求。

　　目前你说的现状正在改变，人性化不一定是奢华复杂的。再加上去年以来经济环境低迷，恰好促使人们追求便宜的、独一无二的简约人性化。前些年被调动的大量消费欲望，造就了铺张的住宅设计，目前双方都在放低期望值，从追求绝对奢华到追求相对有风格的合宜。

　　中国房地产报：我们提出“国宅”的概念，你觉得意义何在？如何传播这种诉求与理想？

　　张颐武：这个概念是很有创造性的，可以理解为具有中国特色、反映中国人现实居住状态的一种概念。

　　但国宅不应是中国特殊的国民住宅，毕竟国内差异也很大，没有标准国宅的存在。我们可以探讨国宅文化，现阶段的既体现国人居住文化又开放地融合世界先进居住理念的住宅文化。提“国宅文化”这个概念更好，反映居住理想、居住要求。这是一个更有弹性，又有活力的概念。我认为，中国心、世界观的结合，就是国宅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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